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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扎批莫的木刻(长篇小说连载16)[原]

luyued 发布于 2011-02-24 08:06   浏览 N 次  
母亲煮的汤圆是阿扎批莫吃过的最好吃的汤圆。在这个边远的山谷村寨,一般人家的汤圆只是用新水合了糯米面,搓成圆球一煮了事。母亲做的汤圆则另有一翻天地,用新水合糯米面与其他人家没什么区别,可在做糯米圆球时却与其他人家不同,母亲先是把小小的面团摊平,然后用她自己做的瑰花酱拌了豆沙,包在白生生的糯米面团里,搓圆后才放入锅里煮。这样做出的汤圆,吃在嘴里,有红糖的甜、瑰花的香、糯米的滑润,还有全家人吃得开心时母亲的脸上绽出的笑容,这味道,是阿扎批莫品尝到的最暖心的味道,是任何一种食物都无法替代的味道,无论阿扎批莫走多远,母亲灿烂的笑容总是伴着他,母亲,是他精神生命中最美的女人,是他一生一世的眷恋。母亲在他的心目中,就像族人所崇拜的那些神灵,不,母亲比那些没的生命的神灵伟大上千倍上万倍。尽管,女人在族群的传统文化里只配与“母狗”为伍的地位,但在阿扎批莫的眼里,母亲比一切神灵都要崇高得多。神灵只是一些子虚乌有的偶像,而母亲则是每一个人生命的源泉。这些想法使得阿扎批莫的思维模式与族群的传统文化格格不入。
常常,阿扎批莫的头脑里始终萦绕着一种直接而怪异的想法,这包含了他存在的全部状态和理由。他喜欢简单,可是他的思想却无比混乱和复杂,他别无长处,唯有的一点特长就是桀骜不逊,无视权威,自视清高,妄自尊大,道貌岸然,胡思乱想,异想天开,就像粪坑里浸泡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一生都在满天满地没头没脑地瞎跑,寻找展示自己姿态的舞台,就像荒郊野外盲目奔跑的野狗。那是一种不愿在沉默中循规蹈矩守着规则而终其一生的举动,这是上天赐予他的天性,更是他的灵与肉融合的终极梦想,是他实现缔造自我完美而真诚的裸呈。那是一种没有亲身体验的常人无法想象和超越的完整过程,它需要脱胎换骨、铁石心肠、六亲不认的冷酷到底,更需要蔑视现存一切秩序和法度的气魄,需要不顾一切地豁出去成为孤家寡人的胆识。生命就是如此不断地循环往复,沿着轨迹运行,永不停息。他妄想创造一个奇迹,这奇迹是要用来打破平静的,往往要达到彻底摧毁原则的程度。从族群一个接一个的祭祀活动中,他进一步发现了原则里面的无数缺口、漏洞或缝隙,他决心从此冒死冲锋陷阵突围出去,另辟蹊径接近人性最深处的秘密。然而,他的执著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幸福与一丝安宁,相反,一连串毁灭性的灾难不期而至,内心躁动的矛盾日益衍生和激化。虚无感如同从死亡森林的谷底弥漫着升起的袅袅音乐,绝望使得他别无它路可走,他只有将那模拟死亡的实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演示下去,置死地而后生,直到生命最后的完结。
阿扎批莫的叛逆像一场自我愚弄自我慰籍的美梦,正经历着无法忍受的刻骨铭心的痛苦,他总是用怀疑毁掉自我的发现和成果,两手抓不到任何实在的意思,即使是已经获得的也已经不复存在。最痛苦的是他必须求得证实和认可,这个“必须”是无法违抗到底的,是通过每一个生命个体的创造来独自与死亡对抗而实现的。他一次次试着回到祖先那遥远的历史文化渊源中,回到生命发祥之地和真理发生之处,他所看到的远古时代只是一种枉费心机的虚构,是彻底的无中生有。远古蒙昧时代的真理并不存在,它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人性的发展一方面使真理得以剥离,一方面又使得人为自己的本性所累,只是可望而不可企及。
……
山谷村寨的傍晚是美丽的。最后一缕炊烟透过森林潮湿的气息,经过浓浓重雾的淘洗,渐渐融合成天边黄中带红的晚霞,那色彩,给人一种死亡时才会有的快感。
吃过新年的第一餐晚饭,忙碌了一年农活的人们,开始享受属于自己的一段空闲生活。男人们聚集到村里的大院坝里聊天说古;女人们聚在一起拉家常,什么东家的媳妇生子,西家的婆娘偷人,无所不谈。这样悠悠闲闲的日子一直要延续正月十五才结束。过了十五,人们又得忙碌着选种春播的农事了。
新年初二那天,村里的人们都聚集在阿扎批莫家的院里院外,只因为他这个村里人引以骄傲的中师生毕业回来了。村里的乡亲是纯朴的,也是好奇的,无论是那家娶媳妇或是有了喜事,他们都会热烈的去看望,这种情景阿扎批莫儿时见得多了,可像今天这么大阵式的,他还是一次见过。村里的男女老少,几乎能来的都来了,就连人们最不喜欢的高村长也乐呵呵的坐在了他家院里的木椅子上。
高村长亮着一副官腔说:同胞们、阿叔阿婶们、阿哥阿姐阿妹们,嘎朵阿扎家出了阿菠萝蜜村第一个知识人,从今往后,我们寨子里有了自己的老师,我们的娃娃就用不着跑到老远八远的玛哈坡去读书了,你们说,这是不是一件高兴事?
是——
大家喜欢不喜欢?高村长又问。
喜——欢——场院里齐唰唰地喊着,声音在森林的树缝中拐着弯久久地回响。
父亲坐在高村长旁边,脸上绽开淡淡的笑容,这笑容让阿扎批莫感到不舒服,他感觉自己只不过是父亲精心雕凿的一根木头,既没有生命,也没有话语权,他努力做出的一切仅仅是父亲在族群中引以为傲的淡淡一笑。人们羡慕的不是他阿扎批莫,而是父亲嘎朵阿扎。嘎朵阿扎才是村里最有能耐的人,他不仅是神灵的化身,而且在族群的所有祭祀活动中,他的祷告能让全村风调雨顺、家族兴旺,他还能造就出阿扎批莫这样的知识人,这一切都说明嘎朵阿扎在族群中的威望是没有人能够替代的。阿扎批莫觉得这是一场无聊的游戏,说话的人和脸上绽开淡淡的笑容的人都在玩着一场幼稚的游戏,这游戏的结局就是父亲更加的神秘和众人根深蒂固的愚昧。在这样的场合,阿扎批莫恨不得脚下马上裂开一条地缝,让他躲进黑暗的深渊永远不要见人。
热闹的场面一时半刻散不了,阿扎批莫躲进黑暗的屋子里,一个人坐在火塘边想心事——
阿妭今年会不会回娘家来呢?如果回来,按习俗,初二就该来了,可今天,他在人群中找了好久也没见着阿妭的身影,是阿妭不想见他?还是……他正想着,梅则进了土屋,见他脸色不好,就问:阿扎批莫,你给是不舒服,一个人闷吞不响的在这里整哪样?
阿扎批莫说:没事,我真的没事,梅则你出去跟大家热闹吧!我要一个人静静。
梅则刚把右脚跨出门槛,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转身看着昏暗中的阿扎批莫,有意无意地说:阿妭今天回她娘家来了。
吃了晚饭,阿扎批莫乘众人乱哄哄地热闹着,悄悄地遛出了家门,低着头朝阿妭家走去。一路上,他想着阿妭的好,从小到大,他最护阿妭,阿妭也最心疼他。他没娶阿妭,是因为15岁那一年,他去了区中学念书,就在那一年,才有14岁的阿妭嫁人了,在她嫁人的头天,她把一切都给了阿扎批莫。没几年,阿妭成了寡妇,成了人们饭后说是论非的话题,又过了几年,人们对寡妇渐渐淡忘了,阿妭才敢免强抬起头过日子——
可怜阿妭一个人过,晚上害怕,天不黑就把尿罐提到床前,拴上门还不放心,再拿凳子把门顶上。朱老六怎么死的?她不知道,阿妭已经想不出死人的模样,怕得有些模糊。
两间土屋,门关了,窗关了,鬼魂儿进不来,阿妭就大着胆子看死去的老倌的照片,不知不觉,眼皮就眯在了一起,醒来的时候,邻家的公鸡在叫,她才知道灯在半夜里灭了,整整熬没了一灯的油。
别人家的院墙是拿河岸上的粘土夯的,镶的椿木门板,阿妭的家是篱笆围子,栅栏门,不妨偷不妨贼,撒泡尿都要四周看看。死人的东西用着腻歪,阿妭把屋里屋外,犄角旮旯与朱老六有关的东西都扔了。新买的四只土碗摆在木柜上,像庙里的供案,毛主席的像贴在正堂上,朱老六的像挂在偏右的位置,望着他们,阿妭的心里安慰了许多。
一个人过得孤单,夜里睡不着,搂着一双冷膝想心事。十九岁的阿妭心里明白,有男人的家才算家,而朱老六留给他的,只有男人的影子。现如今,阿妭家里,一张篾桌只摆一副碗筷。
从桃花开到桃叶落,只要不是下雨,村口桃树下永远坐着菩萨似的一群女人,她们搓麻绳,纳鞋底,插针剪样。女人们身后那棵老桃树,树根上有块疤,愈合了口形,有嘴臊的男人蹲过来,看看没有姑娘,就寻了婆娘说:嫂子,你看这像哪样?
女人们看一眼,在头发里抿抿针尖,头也不抬地回骂一声:像你娘的——那个!
男人嘿嘿一笑,吐口烟,把烟锅里的灰磕在树疤上,留下一撮黑,这回女人抬头看了一眼,扑哧一笑,骂一声:你这个瞎货!顺手捡起一枚滑溜溜的石子,恨着牙根朝男人的脚踝打去,男人不躲,就让那石子砸个正着,留个麻酥酥的皮儿疼,厚着脸皮走了。
大家笑,阿妭也跟着笑,笑啥?全凭朦朦胧胧的感觉。
去的次数多了,女人就问: 阿妭,不找个男人下田下地,一辈子就闷着煮苞谷吃啊?
阿妭不回答,眼里闪出一些愧色,知道女人说的“闷煮苞谷”是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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