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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1

luyued 发布于 2011-05-14 12:20   浏览 N 次  

《埋》

苏翔离开东德村很久以后,还是会做那个梦。梦里他光着身子,捂着嘴,蹲在一口井前。月光把石井的边缘打得通体锃亮、他把头凑到井口,望向井里,就像是要借着井水的反射,看清自己的样子。可是,井里没有水。那只是一个黑洞洞的深邃的坑。一个密不透风的世界。仿佛隐藏着很多秘密,仿佛能吞噬很多秘密。于是苏翔张开了嘴……

只有愚蠢的人自认伟大。

第一章
坐落于某个偏僻地区的东德村,很久以前是以造木偶出名的,故被称作木偶之乡。后来文化大革命,把木偶世家摧毁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这几年,也没人看木偶戏了,东德村就彻底没落了。直到九十年代初,这地方被发现埋了金矿,一时间,东德村又再次吸引众人的目光,只是这回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地底下黑乎乎的泥土里。
老王在金矿上当矿工。这天他很倒霉,吃饭的时候,咬到了筷子,开门的时候,夹了手指,所有人都在他耳边唠叨,不吉利啊。
每次下矿井,都无异于冒险。深邃的几百米的大坑里,谁不小心带下个烟头,小小的火星,就足可以引发事故让他们活埋。老王不知咋的,今天就突然点悟了。他只是在下矿井之前,喝了口井里的水,抹着腮帮子上的水滴,瞅了眼矿井的大门。这一瞅不得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颤颤悠悠的手指指向了矿山的顶上,他说,前几个月在一次矿难中死去的哥们,他们就站在那顶上,有说有笑,就像是活的一样。
这种话不能乱说。这话弄得没一个矿工敢下井了。大家都传,说今天下井,来年的今天,就是忌日。

矿老板得知此事,风尘仆仆的从镇子上赶来了。他开着一辆二手的大奔,老式的车灯,掉色的油漆,发动机的轰鸣声使人联想起拖拉机。矿老板对车的审美的确很粗糙,他唯一喜欢的是这车沉甸甸的感觉。这是辆军队退役的车,有着加厚的防弹玻璃,底盘经过强化可以经得起小型地雷。但是这些特异功能从来没有被派上用场。车原先的主人,饱经沙场的老将军,在一次酒足饭饱回家的路上,坐在后排因为连续打嗝而引发了心肌梗塞。由于汽车内部的密封隔音优良,司机和秘书一点也没有听到他最后的挣扎。在收尸的时候,人们看到,老头的手还僵硬的停留在一排按钮上,可见他当时拼命的想寻找放下隔音玻璃的那个按钮,但是他找了半天,只找到了打开车顶天窗的按钮。并且由于是改装车,天窗只有好小好小的一块。他倒下的姿势,脑袋的角度正好可以对着天窗。他似乎可以通过这么一块小小的地方,看到自己未来的归宿。
他死的时候张大了嘴,那鼓起的腮帮子让他活像某种两栖类的动物。
我们通常把解释不通的东西,称作宿命。
你活该,在这里,凑巧,死去。

矿老板通过很多复杂的关系,终于搞到了这辆防弹车,用以满足他畸形的安全感。他带着女儿,那时候琳达只有七岁。他们一块迎接这辆二手奔驰的到来。当他接到钥匙,迫不及待的钻进去打算开车出去兜风的时候,小女儿扑烁着大眼睛说,“这东西活像个会走路的棺材。”

从此之后,矿老板坐上车的时候就开始提心吊胆的。说矿老板有点害怕女儿琳达,这话并不掺假。这是一种说不清的害怕。他一直奇怪是谁教会了她那些话。那些刀锋般锐利的,扎人的话,仿佛深埋在这个小小的躯壳里,从她娘的肚子里钻出来的时候,这些邪恶的东西就一股脑都被抛弃到了这个世界上。可是偏偏,于此对应的是,琳达长了一张可爱的,清纯的脸。
琳达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她长着动人的睫毛和湿润的嘴唇。她坐在二手奔驰的副驾驶座上,很不方便的但还是尽力的翘起了一条腿,随着颠簸的路面,修长的腿不停的晃悠。
她已经习惯穿上肉色的丝袜。

矿老板喜欢自己开车,他从县城里赶过来,要连续开两个小时。本来矿老板要琳达坐在后排,那里更宽敞,更舒服。但她不愿意去,她说她会看见那个老将军,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斜躺在后排座椅上,就像是抬头累了,所以耸拉着脑袋。
矿老板不敢再问下去,天知道还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会从她嘴里冒出来。
他只想早点赶到他的金矿。

琳达边玩着手机边嘟囔,这里的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的。矿老板明白,女儿到岁数了,在和一个男孩发着暧昧的短信,这从她咧嘴但又尽量不发出声音的笑容就可以看得出来。琳达表面上装作一个乖女孩,但是她叛逆的性格深埋在骨子里。她懂得如何把领口敞开到一个足够令男人想入非非的角度,90后的开化让她们从小就习惯挺胸做人。矿老板想起自己上初中的时候,那时候女同学们都驼着背,有一个女孩因为胸部发育过于丰满还里三层外三层包了好多绷带,整得和防弹衣一样结实。他回忆那些,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时代变迁快得来不及让人喘息。
“你带我来金矿是为了盯着我吧。怕我去见杨哲?”琳达看似无聊,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矿老板沉默,这种问题回答起来就会纠缠不清,所以他用沉默来应付一切。
杨哲是琳达的男朋友,大了她快十岁。矿老板自打第一次见着他就没好感。话说回来,没有父亲会对那些想把自己女儿双腿掰开的男人抱有好感。

二手奔驰晃晃悠悠颠簸在土路上。中途还被一辆轮胎破了的运煤卡车堵在路上,为此至少耽误了半个钟头。卡车司机穿着不知多久没洗的工装,蒙头垢面,费劲的拆卸巨大的轮胎,满手都是污泥。
矿老板跟女儿说,“看看他们多不容易。”
琳达只是抬了下眼皮,接着又继续摆弄手里的手机。她大概一两个月就要换一部手机。他不给她买,她就把自己的手机弄丢。如果没有新手机,她就开始玩失踪。这次手里的新手机又是刚买的,她明显对那些按键还并不熟悉。
矿老板想跟女儿说,这世上还有一些人,活着跟你活着完全不一样。他们生活在贫困中,为着一日三餐而发愁。但是话到嘴边他又给吞下去了。他不想显得自己像个成天教育别人的苦行僧。但是他止不住的想。如果我突然遇到了车祸,我成为了植物人。女儿却还这么小,没有任何的经济来源,她也根本没有赚钱的能力,那时候她怎么办。他太熟悉那些没有钱的漂亮女人的下场,因此他更加操心女儿的将来。

金矿里的工人们都在四处藏着,没人敢光明正大的不下矿,也没人愿意去下矿。矿老板找到负责人,负责人已经挖出了破坏生产的老王。老王已经被叫去了金矿旁边的一个仓库里,那里是平常大家赌博,嫖娼,打架斗殴的首选场所,隔音很好。
矿老板叫人拉开了仓库门,屋子里没开灯。老王坐在椅子上,双腿打颤,光亮刺进他瞳孔的时候,他排斥的扭了下头。矿老板觉得这仓库活像个监狱里惩戒犯人用的小黑屋,而老王就像是要受到虐待的犯人。
老王的脸上写满惊恐。
琳达就在身后。于是矿老板叫人把仓库的灯打开,还叫人给老王递上一杯温暖的茶。
老王喝了茶,压了惊,等着被盘问。矿老板却只是沉默,上下端详老王。老王沉不住气了,刚一张嘴,矿老板一声不吭打开钱箱,掏出一张纸来。一百元,红红的,放桌子上了。矿老板知道说啥都是耽误工夫,矿井一天不运转,一小时不运转,都是好几万块钱灰飞烟灭。用钱是最节省功夫的手段。
老王只是瞅了下那钱,立刻眼神又移向了别处。矿老板不慌不忙的,他把钱箱咧开更大一点,干脆拿出一沓钱,一张一张摁在桌子上,边摁嘴角边不停的动着,像是在数数,又像是在咒骂着谁。而他的眼睛,则滋润着不可一世的光亮。
琳达最烦父亲那种表情,但是父亲却最陶醉于做那种表情。

老王收了钱,点了头,在一张纸上签了字,画了押,他得带头下井。老王衣服上的兜有洞,于是他把钱藏在内裤里.他脱裤子的时候解释内裤里有个兜。琳达想嘲笑这是谁发明的内裤,但是她没动声色。她看见老王荒凉的贫瘠的腹部,下垂的松散的内裤,干枯的手指,还有肮脏的钱。她联想他把一沓硬硬的钞票贴在蛋蛋上的感觉。她还没肉眼见过真正的男人那地方的模样,但是她会联想,她最近总是会出现各种稀奇古怪的联想,大多是围绕着那蓬勃翘起的东西展开。这让她感觉恶心,但越是排斥的东西,越无法逃避般的涌入她的思想中,在那张洁净粉白的脸蛋上留下恶魔的红色脚印。

矿井里有一部电梯,闭塞的空间里充斥着难闻的味道。电梯颠簸,闭上眼,你可能会感觉到失重,一种不停坠落的感觉。那矿井深深的,数不过来有多少层,就像是一直能连接到地狱。
老王和同事们一起坐电梯下到井里去的时候,老王独自唠叨,“那是多么多的一笔钱啊。”老王回想着,他看到了矿老板微微咧开的钱箱,那里边堆满了钞票。如果每个矿工都分到一份,也能把大家的口袋装满。如果要是去找小姐,那得是多么排山倒海规模的小姐兵团。那么多的小姐,她们脱光了站成一大排,高矮胖瘦参差不齐,丰富肥臀,满目皆是。她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矿老板走过来,矿老板就站在矿山顶上,穿着老式的中山装,挥舞着手臂。小姐兵团走近的时候,改成正步,跺起的空气里掺杂了黑色的灰尘。她们高喊,“大款好!”矿老板喊,“小姐们辛苦了。”小姐们喊,“为人民币服务!”
那得是多么壮怀激烈的场面啊。
老王想象起来就热血沸腾。但是想象并不能缓解干渴。大家们都好久没回家了,女人那里是个什么个样子的,记忆里已经有点模糊不清了。老王怀念起他老婆,这悲伤从他身上蔓延开去。大家于是都沉默。每个人到了自己的岗位,开始了默默的工作。

开采金矿是个枯燥的工作。矿工一辈子也见不到一块金子。这里只有脏兮兮的矿石和泥土。矿工们在深坑里敲碎岩石,这些石块伴着泥土,被运到地面上去。堆积成小山之后,再被庞大的卡车运走,运到某个工厂之后,用一些特殊的化学工艺把金子从矿石的碎末中萃取出来。
矿井里,只有无聊,枯燥,闷热,大家都脱得精光,连条内裤穿着都嫌费事。灰尘不一会儿就会把一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大家偶尔见到对方的时候会被吓一跳。因为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是白的。
老王在队伍里的最前线,边吃力的挖着矿,边念叨着,那是多么多的一笔钱啊。他就像是在念给自己,就像是一种为了逃避苦难的现实而做的祈祷。这时候,他听到,黑洞洞的洞里,似乎有人在重复他的话。他认为是回声,可是马上他就愣住了。因为那声音不但是在重复他的话,而且那声音在问他。“那么那么多的钱,你会不会为了那么多的钱,杀人?”
老王停住了手里的铁家伙。他这边不干活了,后边的也干不了了。大家都等着他,都盯着他。老王怵在那半天就是没动。他耳根子处渗出了汗水,他真的听见了隧道深处有人在说话,但是他看看四周,明显其他人都没有听见那声音。他没法解释。那声音就像是一个小孩的声音,在那念叨,就像是诅咒。
老王突然冲了出去,冲到洞里头最深处。他怀疑似的用手摸了摸面前的石壁。那的确是一面石壁。可是声音分明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老王扔掉手里的钻头,他用铲子砸向石壁。大家等着看老王的笑话,看他是不是要从坚硬的黑乎乎的矿土中挖出来块金子出来。接着,大家呆住了。黑乎乎的泥土中,露出了个白色的点,接着,这白色的点逐渐连成了一个面,一个光滑的面,那是一只小孩的手。老王抓住那只手,想往外拽,就像是要把一个孩子从水里拖上岸来一样。可是一不留神,他尖叫着坐到了地上。他手里只有一只残缺的手臂。那些赤裸着身子的矿工从四处聚集过来,他们就像是一些可怕的原始动物,身上的毛发的缝隙里沾上了厚重的灰尘,黑暗中只有眼睛发散出来的光亮,在焦灼的闪动着。他们把老王围成了一个圆圈。老王看着他们,他们看着老王。突然,大家都笑了。那笑声,尖细而野蛮,那笑声充斥着洞穴的每一处角落。

老村长正在他家的黄花梨摇椅上仰着,手里陶瓷杯子发出了混沌不清的震颤的声音。老村长知道了,又有人点弹了。又会有一个新的坑,又会有无数辆脏兮兮的大卡车和脏兮兮的工人穿过他们家门口那条土路,钻进黑漆漆的地洞里,掏出黑色的血。
老村长走出屋子,他家在村子里最核心的位置,也是视野最开阔的位置。这里以前能一直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能望到镇城上。可是现在,他只能看到一座山。
五年前,没有那座山。正如五年前,没有这个坑。
五年的时间里,无数的巨大的机器挥舞着它们的手臂,在地上挖了一个又一个大坑。老村长觉得那些大坑都是大地母亲的伤口。黑色的血就是伤口流出的浓汁。而那些贪婪的人们,就是靠吸血为生的虫子。老村长觉得,有一天,早晚有那么一天,一切都将被吞噬掉。
他盯着远处的一个山洞,一个刚刚被爆破出来的洞。那里滚滚的冒出来白色的烟雾,浓密的白色的烟雾。几名矿工在洞门口往里望着。他们似乎在喊着什么,然后着急的跑下了山去。

山洞里的烟雾不停的往外冒着,整个村子在傍晚十分,已经被完全笼罩在了一团烟雾之中。老村长吃过晚饭,坐在自家二层的阳台上。他看见从浓雾中走出来了一个人,那个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他黝黑的面孔上刻着他的身份,他是一名矿工。他敲开了老村长家的院子门,走进来后,没有选择坐下,而是突兀的站在那里。他把孩子从肩膀上卸了下来。孩子的腿一接触到地面,胳膊就突然掉在了地上。老村长定了定神,才发现,那不是个孩子。那是个孩子个头大小的木偶。
老村长的卧室的大床底下,有一个箱子,箱子里也有这么一个木偶。东德村床底下有箱子,箱子里有木偶的人家不多了。以前,村子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倒腾木偶。那时候村子里到了年龄段的男子,上辈就开始教授他们做木偶的手艺。学会做木偶之后,长辈们再教他们口技。他们可以闭着嘴,或者轻掩着嘴,就能发出各种人的声音,男人女人老头小孩,甚至是凶禽野兽,但凡是能出声的都能被他们模仿得惟妙惟肖。他们就挥舞着木偶的细胳膊细腿,到处漂泊,到处赚钱。老村长年轻的时候,还支着木偶走过好几个乡村。但是现在,他也不知道床底下的箱子中,落了多少层灰了。
老王压低声音,就像是讨价还价似的问老村长,您给瞅瞅,这古董,值多少钱?
老村长看着这个半人高的大个头木偶,的确,它称的上古董。木偶这东西,木头做的,能保存个四五十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这个木偶,它做工精细,独有韵味。从材料的考究上看,至少也是民国初的工艺品了。
这个能值个几千块,甚至是上万块。老村长心里这么想,但是他没有说出来。有些话不能说,说了就会有灾难降临。
东德村的先辈们,一生就靠着这木偶混口饭吃。也可以说,这些木偶。陪伴了他们一生,下葬的时候,自然也缺不了它们的角色。而且陪同下葬的木偶,基本上都是老艺人们一生最钟爱的木偶。当然也就是制作工艺最精湛的木偶。这自然吸引了不少盗墓贼的注意。因此,祖宗们就留下了诅咒,谁要是让被埋了的木偶重见了天光,大难就将会降临到他头上。
老村长翻过来,检查了下木偶的后背,那上边刻着字,果然是陪葬的木偶。它属于一个刘姓的大户。老村长赶快把木偶还给了老王。他琢磨了下用词,但是没等琢磨好就迫不及待的说,“赶快把木偶埋了吧。”
它会带来诅咒的。

老王只是随声附和的嗯了几声。老王是害怕诅咒的,但他不舍得扔了这木偶。自打第一次看见这木偶,老王的心底里,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泛起了一股温暖的泡沫。老王想,他可能是想念那些孩子了。
于是老王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老村长这么说,肯定是在吓唬他,等他把木偶扔了,然后老村长自己偷偷捡回去。老王是煤矿上唯一一个经常看书看报的人,他看过新闻,这古董木偶现在可值个好几千块呢,上万块的都有。这木头,这花纹,无不标注着这木偶精致的做工和高贵的价钱。他才不会那么傻,把自己挖出来的宝贝被别人夺了去。
而且,早上起来发生了那么多事,由于这些事,他还捞了一笔意外之财,兴许,都是这木偶带来的福气。

老王抱着木偶走了。他临出门的时候,见到了新村长小武和他媳妇。俩人正来老村长家送礼。村子里有孝敬老人的传统,隔三差五的,年轻人就要去孤寡老人家里坐坐客,带点好东西过去。来看望老村长的,自然也是得有点身份的,像新村长小武这样的。小武长着一张憨厚的脸,那笑容看起来就像个土地爷,见谁都客客气气的,笑起来看不见黑眼珠子。小武媳妇扫了一眼老王怀里的木偶,她嘴里念叨着,“多俊俏的孩子啊。当爹的真幸运。”
老王知道小武媳妇错把木偶当真人了,但心底里还是美滋滋的。是他,用手,把这个木偶从地底下给挖出来的,是他,用手,给了这个木偶新生。老王觉得,即便这木偶真的值不了几个钱,他也想留着它,多么漂亮,多么可爱的木偶啊,尤其是这笑脸,这可爱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以后可以把它送给孩子们做玩具。老王这么想着。
老王没有留意,这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雾茫茫的世界,嘴角还藏着一丝诡笑。

浓雾让老村长心里头发慌,他问小武,“你知道为啥会有这雾么?这季节是从来不下雾的?这雾里有股奇怪的味道?这雾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小武黑眼珠子没了,笑得跟朵花似的,他说,“哪的话,厄尔尼诺都能把沙漠变绿洲了?不该起雾的季节起场雾又咋了?担心的是司机又不是咱们?咱们走大街上又不至于撞墙上?再说您老人家腿脚不方便,我这不是给您买了点新鲜的蔬菜水果给您端过来了省得您操心还得出门了么?”
小武看老村长表情严肃,他也收住嘴。老村长盯着远处,嘴角在激动地抽搐着。

老村长没有留小武在家里吃饭,他甚至没有多瞅一眼小武端来的菜篮子。他草草的填了点肚子,然后就拄着拐杖出了门。他上了一座山,沿着长着青苔的阶梯,渐渐走向山顶,这里有一座土庙,荒凉而又富含生机的杂草包围了整个建筑。古庙的中央,供奉着一尊巨大的雕塑,这雕塑看起来很像是老王手里的那只木偶。老村长走进来之后,直接跪在了一块破草芥上。他闭上眼睛,磕头。每次抬头的时候,脑门上都是一层灰。他嘴里头念念有词,大抵离不开祈求能有个平安之类的词语。就在这时候,他似乎看见那巨大的雕像,那雕像的眼睛动了。
老村长真想身边有个人,能够替他瞅瞅,那雕像是不是眼睛动了。由于这地方暗淡无光,由于这土庙没门,到处充斥着烟雾,老村长觉得,兴许是自己眼睛花了。又或者是,他眼前再次出现了幻象?
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眼前不断出现各种幻象。有一天他走着走着路,走到现在已经污染得臭气熏天的路边,他突然看见了老伴,一年前死去的老伴,赤着脚,在清澈的河边给他洗衣服,那碧绿碧绿的水啊,那鸟语花香啊,他看的历历在目。他回忆起,这是十多年前的记忆里的景象。他明知道那是幻象,但是他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他走过去,想走到老伴身边,抓起她的手臂,把她拽回来,好像可以一下子拽回到现实的世界里来。可是就在他靠近的时候,那幻象突然变得烦躁不安。水里渐渐起了波纹,河流的中央形成了一个漩涡,接着漩涡越来越大,从漩涡的中央,弥散开一股血红色的液体。那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老村长的老伴,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在岸边,安静的搓着手里的衣服。老村长只想扑过去,救他的老伴,但是那味道实在太过的熏人,刺激得老村长实在睁不开眼睛。他在闭上眼睛前,已经认准了方向,他想硬冲过去。这时候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他重又睁开眼,看见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用一只铜打的似的坚硬的手臂抓着他的臂膊。
刀疤男脸上永远没有表情,那张脸没有表情的时候,五官都恰如其分。仿佛这张脸上天生就不需要表情似的。刀疤男没有责怪老村长,没有训斥他。只是在确认老村长清醒过来以后松开了手。久久的沉默以后,刀疤男闷着说了一句,“不光你,还有其他的人,全村的人都疯了……”
都是由于金矿,他们把地底下隐藏的那个什么东西唤醒了。老村长想,还有开在半山腰的那个化工厂,把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毁了。这场雾,必然是这一切终结的开始。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老村长在破草芥上跪久了,觉得膝盖有点酸痛,他站起来,回身要走的时候,这时候他听到了声音。那尊雕像似乎张开了嘴。
老村长竖起耳朵,他的听力多年来一直处于下降的趋势中,这让他备受煎熬,因为这让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慢慢与外面的世界隔离了开来,越来越封闭,早晚会被装进那个箱子里。现在,还剩下一点希望,他可以听到上天传来的旨意。那个雕像,他确实发出了声音。老村长听到了雕像说的话……
“滚。”

老王尽管没有问到木偶的价格,但是他多少为自己能捡到这么一个漂亮玩意而感到兴奋,于是他去了村子里唯一的一家小饭店喝了口小酒,要小小的庆祝一下。在这,他又看见了琳达。琳达也认出了他。但是两个人没说话。老王知道,琳达是不可能跟他这种人说话的,况且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老王只是朝琳达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就找了个犄角旮旯的位置坐下,闷头吃饭。他刚才点头打招呼的时候,琳达只是扫了一眼他,一点反应没有。琳达穿了一身类似睡衣的衣服,宽松的领子,已经掩盖不住那起伏的身段。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大款的女儿,保养的就是滋润,皮肤跟缎子似的光滑,脸蛋白里透红。老王想起自己的那些孩子们,简直是天壤之别。但这也无可奈何。突然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老王吓了一跳,一个短头发,头发油光锃亮,看起来很干净的小伙子站在他背后。
“喝点酒吧?我请你?”
老王真有点受宠若惊。没有人请过他喝酒。
“你是村子边上那煤矿的?”
老王点点头,看那头发竖起来的年轻人搬了把小椅子坐过来。
“你以前不是做矿工的?我能感觉出来。你……多少肯定读过书。”
老王被问到了心窝窝处,突然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起来。要不是被逼到这份上,谁愿意冒着那么大的风险钻到地底下挖矿去。他接过酒杯,一仰脖,干了。他有点犹豫,还是不是回去矿上睡。明早还得下矿,可是他真想这么一醉方休,好好的痛快的喝个够。

夜深了,老王懵的醒来,他觉得后脑勺好重啊,摸了摸,上边沾满了尘土。老王回忆起来,对了,他刚刚在喝酒,和他一块喝的那个人,自称是记者。他们具体聊过啥了,他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当地酿的酒都这样,后劲大。老王在还剩一点清醒的时候,起来了,他跟记者告别,称自己第二天早上还要早起,下矿去。他说完了扭头就走出了小饭店的大门。越走,越觉得这山路是歪的,奇形怪状的,最后,他一不留神,顺着电线杆子就出溜下去了,倒在地上伴着这夜风就睡了。
睡了这么个把钟头,也不知道几点了,他终于有点酒醒了,当然也许是被冻醒的。他继续沿着山路往下走,快走到煤窑的时候,他突然有点胆战心惊的,因为他看见路中间,模模糊糊的,有个黑色的巨大的影子,方方正正的,就像一个黑色的巨大的棺材,横在了路中间。

小武有车,新开上的车。
小武是村干部实行民主选举之后走马上任的,他那时候提出过几个口号,其中包括,让村子里的老百姓中的一部分先富裕起来。反正至少小武率先,作为全村代表,先富裕起的那拨人,自己开上了汽车。他对汽车并不熟悉,甚至分不清雨刷和车灯的拨杆。他一般晚上是不出门的,但今天晚上,他不得不出门。他刚开到了半途上,突然从阴影中狂奔出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来,把小武吓了一跳。那个人用巴掌糊在挡风玻璃上,拍的啪啪直响。小武还是第一次看到人被吓成这样。他定睛看了看,那不是老王么。

小武载着老王,来到了黑色的棺材旁边。小武也一开始以为是个黑色的棺材,走近才发现,那是矿老板的奔驰。由于周围也没个参照物,它显得异常庞大。它停在了烟雾最浓厚的地方,仿佛那些烟雾都是从车里冒出来的。
老王站定了,不敢再上前一步。小武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驾驶室的门是开着的。小武心头扫过了那么一丝不安。小武想看清楚。但是天又黑,烟雾又厚,实在是看不清楚啥。于是小武掏出自己的手机,借着显示屏那点微弱的光亮,他看,座上,满是血渍,血渍中间,有一个硕大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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