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清风拂山岗

一天晚上，快到了睡觉的时候了，忽然小院的门口，听到有人在叫门问路。

出来一看，只见大爷和堂哥拎着个大提包，扛着大麻袋，风尘仆仆地站在院门口。看到我们，赶紧对带路的人道谢，“这下终于找对了！就是这儿，太谢谢你们了！”

舅和妗子从窗子里也看到他们了，赶紧出来招呼。大爷和姥爷、舅舅、妗子寒暄。我们尾随进屋，大爷一来，给我带来一种非常复杂的感受，其中有些困惑、有些尴尬、有些惭愧。困惑的是，没有想到他们会来，从老家到这里有三百里地呢，那时候交通也不方便，这么大老远，大爷也真不嫌麻烦。尴尬的是，大爷和堂哥都是农村人的打扮，很土很土的，背的提包扛的麻袋也都很土。我们住在舅家，已经很挤了，他们一来，真不知道如何安排住宿。惭愧的是，我在舅舅家过的非常开心，感觉生活很温暖惬意，爸爸生病所带给我们的压力，早就被我抛到脑后忘却了，大爷一来，又让我想起了生病的父亲，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不知是否很辛苦、很艰难，我因为自已的快乐而惭愧。但等到听完了大爷的话，我就只剩下感动了。

他们当天一大早从老家出发，下午到了任丘县城。等找到舅舅工作的设计院时，人家已经都下班了。听说设计院的都住在东风新村，又走了十几里地，找到这里，还以为就跟村里一样，随便一问，大家都知道谁家住哪里呢。没想到一列列的平房，总有十几列，每列总有二三十排，每排总有十几户人家。一问，油田很多单位的家属区都在这儿，别说舅舅的名字了，就是问设计院家属区，问了几家也说不清楚。这下堂哥傻眼了，说：“这找到啥时候去呀？”

大爷总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他丝毫不急。说：“慢慢问呗，反正就是这块地方。问一家少一家。今天问不着，明天还能到单位去找！”我可以想象大爷笑眯眯地问人的情形，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焦躁，永远那么谦卑和蔼。其中好不容易问到了一家，孩子正好跟我一个班，她知道我的名字，但是不知道我住在何处。最后，终于问到了熟人，知道舅舅的住处，人家热情地把他们给带到家门口。

妗子赶紧给他们张罗饭，大爷依旧笑眯眯地说：“他们爸妈看病，本来该我们照顾他们，反而麻烦你们。我心里过意不去，想着无论如何得来看看。也不知道巨仁哥的单位，也不知道地址，没想到油田这么大，还以为一问，谁都知道呢。”

以后学《愚公移山》时，我就想到大爷。他问路时那种决心，跟愚公的“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何其相似。看电影《活着》，也想到大爷。大爷这一辈子，经历了众多亲人的生离死别。先是年幼的妹妹去世、二哥去世，然后父母双亡，后来又经历了弟弟去世，老伴去世，儿媳去世，儿子去世。他这样侠骨柔肠的人，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痛，但是痛过之后，他依然对生活谦卑和蔼地微笑着。

大爷可以说是中国广大老百姓的一个代表。对于命运和强横的外力，他们没有能力去与之作正面的冲突，不可能去反抗或者去争取更大的改善，但这一切伤痛于他们总是如过眼云烟，对他们最终极的人生观（也就是“活着”）没有构成真正的影响。“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这就是他们的人生态度。

大爷他们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走了，撂下了那麻袋红薯、还有提包里面的红枣、芝麻、香油、粉嘎巴等特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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