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好似一群鲨鱼，一旦闻到某人伤口的血腥之后，就成群结队而来，肆意啄食他的血肉，直到将那人的灵魂嘬成一架白骨。

在佛陀拍摄的十几天里，对于苦难，老村长一家如草木般的顺从。不仅仅是老村长一家，宿命的苦难总是把可怜的人们蹂躏的不自觉地左摇又摆，如同秋日的落叶，悲惋、伤痛一次又一次涌上心头。

拓巨福，今年70岁，从文革时代开始任佛陀焉村长一职，一恍惚20年，在这可怕的二十年里，不知道他做过些什么，只知道他似乎因为这一职务失去了很多，比如说……

“你们不知道，老村长一家就有3个残疾，这都是命啊！在他当村长那时（文革时候）党中央要求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他就带了村里的几个干部把山顶上的古佛庙里的古佛打成了几块，还说“以往老子给你磕头，今天老子翻身作主，轮到你给老子磕头……”这话刚说出口，雷鸣电闪，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古佛庙给打倒了，从这以后啊，他们家灾祸不断，跟着他去打古佛那几个村干部家也一样，他家……唉说不成啊，大儿子猛猛的拦羊跌下红崖，腿成了拐子，儿媳妇腿也不利索，大儿家的小儿子，娃娃在2岁头上，10岁的姐姐正在烙饼子，家里的猪跑了，姐姐的撂下娃娃，娃娃甚都不知道，爬到红油锅里把俩个手手炼成个笃笃，可怜的娃娃连个手手都没有……家里的二儿子现在都45岁了，还是个光棍……

听到村人悲天悯人的给我们讲述老村长家的悲苦，我只是静静的听着，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转身看看老村长的大儿子，只见他拿着旱烟袋低着头使劲儿的抽着……大家都沉默了，连同几个年龄尚小的孩子们也悄悄的，似乎被这寂静给吓着，只听见不远处奶羊“咩——咩”的叹息声……

“情况就这些，我们家顶个全家残废，俩个老人他们也快入土的人了，剩下我们这些小的也都……娃娃们……连我的大女子出嫁了，但是不到一年女婿又突然得了羊二疯病，到外边打工，跟个乞丐一样，只要一犯病，人家就给打发了……” 话音未落“那女婿的父亲就是跟老村长一块去打古佛的村干部，村子最前面的姓蒋的人家，他们家也有3个残废……”村人说道。

：“既然咱们这么苦，现在党中央有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号召，咱们可以搬出去，离开这大山，离开着穷山恶水，你们不知道吗？”

：“知道这个政策，但是咱们这受苦人，没有本事，听说政府在大马路上给要搬迁的人家盖了房子，政策是好，咱农村人只有种地的本事，到了城里像我们都要讨吃过生活，人活的讨吃，与其丢人还不如在家里凭本事能吃个甚就吃个甚：”。随之又是一阵安静。老村长的儿子继续抽着那永远不会代替他说话的烟，但是这一股股突出的烟雾，仿佛有他说不完的苦难…

老村长的老婆，是一个性格非常开朗的人, 在陕北叫女人“是屋里人”。事实上象佛陀墕这样的地方，女人的确是屋里人，各种因素限定了她们的生存界地。一个女人一生所走过的路往往就是从婆家到娘家的几十里山地。然而女人们是最善于幻想的，这么生活着的女人也只能在自己的内心拓展生命的境域了。她们的内心生长了千山万水，她们情感的枝芽在这里延伸着，她们将不幸与孤独都装点成儿孙满堂和花红叶绿的景象。她们的躯体与灵魂是被不幸和苦难穿成了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洞，她们通透的生命成为传递远古信息的主渠道……她们就是一生大半时日都在窑洞里渡过的“屋里人”

我们听说过的性情开朗，身子健康的婆婆不过已是2年前的人了，我们见到的婆婆，性格依然开朗，但是她的一个眼睛已经瞎了。婆婆特别爱讲话，只要她可以插的上话，她决不放弃任何一个说话的机会，她担心老村长和她的俩个儿子都认为她已经傻了，所以她总是伺机找话茬，又很适宜的插一半句。可是婆婆一说话，老村长就厉声喝到：“不要说话了，悄悄的。你说的什么话，不要说了：”有一次婆婆又给我们讲她家的悲苦心酸，她的儿子过来拎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婆婆生气的说：“我又没傻，你们都说我傻了：”但婆婆已经站在了下院硷畔上。我肯定婆婆没有傻，而且很明白发生的一切。她的小孙子毛五因为小时候的一次以外，失去了双手。我们希望拍摄毛五的父亲讲述这段让人心痛的历史，可是毛五父亲的讲述太过于生硬，语气中没有透露出丝毫悲苦的意味，他们已经被苦痛和苦难折磨的没有了反抗的意识，我们正在启发毛五的父亲，让他尽力回忆当时的情景，此时，婆婆往镜头跟前一坐，像一块巨石落在了我们的心里，刚说了俩句就被毛五的二叔给喊了出去，老人痛苦走出了我们的镜头。这是我们此次拍摄最大的遗憾。第二天，早上我们分成俩组分开拍摄，我扛着一台机子悄悄的把婆婆带到隔壁的一个角落，说是角落，实际上也是一个敞滩，只是我认为这里没有人打扰我们，我郑重其事的把DV架好，让婆婆坐在我的镜头中央，婆婆终于可以自由的讲述自己，没有人把她当疯子,婆婆的语速很快，大概是情绪激动的缘故吧，但是在我的镜头里还是清晰准确的记下了婆婆的一言一语。我相信这是婆婆最真实的心里独白。

：“ 我的眼睛前俩年猛猛的就疼的要命，疼的没日没夜，疼了半年，儿天天摧我到医院看这病，我疼死都不去，有一天疼的昏过去了，他们把我拉到驴拉车上，半路上我醒来，跳下驴拉车跑回家，我说我那里都不去，死活都不去。在家里疼了俩年，疼瞎了那只眼睛。也好，现在也不用花钱了，到医院看这病要的钱，家里根本就没有，东借西借用在我老婆子身上，要儿孙多长时间才能还完，等死的人了，给娃娃们把钱省下，他们花起来宽余些：”婆婆一口气说了她心里最想说的话，抹抹自己的眼睛,深深的叹了口气，婆婆毕竟上年纪了，被打开的话匣子犹如被拧开的水龙头滔滔不觉的对着我的镜头拉起了家常理短，她的小孙子毛五在一旁不时的提醒着她“奶奶，不要说了，说那些干什么啊”我示意毛五不要打断婆婆。尽管她已到了自言自语的程度，这时候我愿意做一个听众，用摄像机和我的心虔诚的聆听这位古稀老人的一言一语，因为我相信这是对她最大的宽慰。

生活的痛苦和命运的苦难在他们的生活中刻画下了不可磨灭的深深烙印，在党中央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号召下，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呢？他们为土地而生，甚至为土地而死，世世代代在这片黄土地上繁衍生息，除了土地，他们别无他物，也只有土地可以让他们继续着属于他们的痛苦和那仅有的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信仰。城市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遥远而又充满恐惧的地方。

人们常说时间能擦去一切，时间是淡忘痛苦唯一的良药，如果像人们所说的那样能擦去忧伤，擦去迷惘，擦去痛苦，擦去苦难……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生命对生活失去信心，对未来失去希望，也不会有人绕来绕去，总也饶不过命运的陷阱，最后不得不走向绝路了。看着那么多的生命在唉声叹气，时间却总是袖手旁观，对他们那冷眼想看，甚至雪上加霜，我总觉得时间很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