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的旧书摊】

１
老侯的旧书摊在文化路旧书市场里最特别，也最抢眼。
不过五米多长席地而卧的小书摊，老侯偏要给它弄个招牌，拿一块硬纸板写了八个毛笔字－三也旧书，三上悦读。
每当有人问起这招牌，便是老侯最得意的事，放了紫砂茶壶，抑扬顿挫地吟道：三也，也换、也租、也卖；三上，曰马上、枕上、厕上也……
老侯的家什也齐全。鲜艳的太阳伞下是一把塑料折叠躺椅，旁边是一辆崭新的电动三轮车，车上放着一个小巧的茶盘，茶盘下是个鞋盒，收款用的鞋盒。
老侯通常是舒适地在躺椅上一手拿书，一手端个紫砂茶壶啜饮。有买书询问的客人，老侯迅速地瞟上一眼，嘴里报个价钱，客人满意了，丢下整钱在鞋盒里，拿出几个硬币，径自离去。若嫌贵了，正要讲价，那边老侯已扭身看书喝茶去了。
有熟客就说，老侯仿佛是把自己的书房搬到了旧书摊上了。

２
老侯对盗版书深恶痛绝。无论是收来的或是卖出去的书，老侯都在书的末页盖上自己的印章－万簿侯，是鲜红的小篆阳文，规整筋道。这是老侯独创的“防盗标志”。老侯常常自夸：这书到了我手里，根本不用看，一摸就知道是不是盗版。我要是看走了眼，撕书赔钱！
可有一次老侯还是看走了眼。那是一本余光中的散文集子，九成新，客人买来收藏的，遍寻不着，最后在老侯的书摊上找到了。买回家一翻一压，整个书脊断裂开来。
客人并没有看出端倪，来到书摊只是想让老侯帮忙修补一下，老侯接过书翻弄着，犹豫不决，书的末页还有他的篆刻印章。老侯找到旁边摊子专做盗版书生意的朱四，朱四看了看，说，没错，是激光照排的盗版书。
老侯在客人愕然的目光下，把书撕扯了一地，把十块钱递给了客人。

３
我是老侯为数不多的熟客之一。熟客来了，老侯会从躺椅的后面抽出把马扎来，递过来的时候，老侯开玩笑地说，这是熟客清谈专用的马扎。
和老侯熟识以前，我还没买过老侯的一本书。
那天，我溜达到老侯的旧书摊前，他正看的一本书封面正对着我，书名是《历代黄河水患》，我正构思的一部古代长篇正和黄河有关。
我问，师傅，你看的这本书多少钱？老侯头也不抬，不卖！
我想这老头挺好玩，做生意的还有不卖的旧书？递上一支烟，和老侯攀谈起来。老侯考我，你说徐州历史上发过几次洪水？还好我不久前刚查过黄河水灾的资料，我张口就答，灭城之灾的洪水有3、4 次，西汉中期，北宋年间，明清两代都有记录，穿城而过的洪水那次数就多了。
老侯的眼睛闪亮起来，神秘地从身后的布兜里拿出一个手抄本来，厚厚的一叠，封面的毛笔字很工整－《彭城故黄河风物考》，我写的，你给提提意见。
估计有七八万字，写的是徐州境内故黄河沿岸的历史遗迹、风土人情、传说轶事，洋洋洒洒，林林总总。翻阅良久，老侯探过头来说，这几年阴天下雨的时候，我都不出摊，骑着电动车，带着照相机，这些地方全跑了遍，光调查资料就好几万字呢。
临走时，老侯依依不舍，你想买的这本书我还没看完，看完了我免费送给你。

４
周末的时候，我喜欢到旧书摊闲逛。那些封面斑驳，历经沧桑的旧书，防佛都有着急切的表情，期盼有缘的读者，拿在手上，抹去灰尘，放在案头，把玩摩挲。
又到了老侯的旧书摊，书都换了崭新的盗版，网络言情，玄幻鬼话，人体摄影，哪个悠闲看书喝茶的老侯呢？
旁边的朱四早迎了上来，老侯去了南京，他的摊位让给了我，可能是他的《彭城故黄河风物考》要出版了吧？
有点欣喜，又有点失落。这老侯，以后再见他，得叫他“侯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