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穿迷彩服、别着黄丝带、皮肤黝黑、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背着喷雾器，手持喷雾杆，示意人员进出必须消毒；没人进出时，他就像雕塑一般稳坐在路口，无论日头有多大——
寻找志愿者老侯

“老侯从安徽又回到震中映秀了，他可能是那里最后的志愿者”。
月初，陕西作家杜文娟在电话中告诉记者，安徽乡村牙科医生侯现中，在老家看到她写的文章，其中有部分记叙他在灾区服务的故事，“老侯觉得很愧疚，说自己没做那么好，就返回去继续做起志愿者”。
令杜文娟焦虑的是，志愿者在紧急状态下的救援工作已基本完成，很多人已于6月中下旬离开了汶川县映秀镇。重返的老侯，是否孤单一人？工作又如何开展？
7月8日，记者带着两瓶四川产的白酒，去映秀寻找志愿者侯现中。

百元币上密密麻麻写满名字
第一次见到老侯，是5月30日在志愿者营地“门口”。记者到映秀采访，在进入志愿者驻扎地的路口，被一个身穿迷彩服、别着黄丝带、皮肤黝黑、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拦下，他背着喷雾器，手持喷雾杆，示意进出必须消毒。
一连几日，这个脸色已近紫铜的汉子，总会一丝不苟地要求记者消毒。在消毒毯旁边，放着一把椅子。没人进出时，他就像雕塑一般稳坐在上面，无论日头有多大。有时，还见他抱着饭盆坐在那吃午饭。
后来得知，他叫侯现中，56岁，安徽省临泉县黄岭镇人，是个牙科医生。地震发生后，他去临泉县团委报名当志愿者，因年纪大，没被录用，又跑去献血，却与所需血型不符。老侯很郁闷，决定只身前往四川灾区。
他拿了300元路费，善解人意的妻子又支持他100元。这100元他舍不得花，要保留下来，就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妻，支持现中抗震救灾路费纪念。”记者曾看到过这张钞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他说很多志愿者战友和境内外记者愿意做个见证，就在上面签了名。不过，他仍有疑虑地问记者：“在人民币上写字，还收藏起来，不算犯法吧？”
老侯5月18日到达映秀，发现自己的牙医功夫无法施展。他就运送伤员，最累的一次，是在背一个老太太上直升机的路上，跪倒在地。再后来，有些防疫知识的他，扛起喷雾器，废墟、帐篷、厕所，到处都有他的身影。杜文娟就是那个时候结识老侯的，特意送了他一瓶白酒。

“名气”很大的老侯消失了
8日上午，记者抵达映秀，先到指挥部打听老侯的消息。“是有这个人，名气很大，走了又回来了。”阿坝州委宣传部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
老侯上次是6月7日离开映秀的。那时，映秀本地的许多大学生即将放假回家，可以发展成为灾后重建的积极力量，加之志愿者在紧急状态中的工作结束了，所以，映秀对志愿者实行“只出不进”的政策。
因为杜文娟的一篇文章，老侯又在6月20日重回映秀。这次还在都江堰买了100多公斤大米，带给渔子溪村的村民。他的工作还是消毒，负责厕所等比较脏的地方。
映秀的帐篷营地已被板房所取代，格局变得有些陌生，而老侯又没有配通讯工具，记者找起来比较费劲。沿途问了一些村民，不少人都说知道有这个人，“天天背着喷雾器转来转去，一脸胡子，晒得很黑”，但这两天好像没看到他的身影。渔子溪村村民刘晓勇说：“很令我们感动，热情地帮助我们，又不图一分钱，我们也被带动起来了。”
记者多方打听，却始终找不到线索。难道 “名气”这么大的老侯在映秀消失了？失去两个孩子的当地村民冯大姐，每天在映秀救助站义务做饭，她告诉记者：“老侯前天还在喷药，估计现在已经回安徽老家了。”

谁是最后坚守的志愿者
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映秀救助站突然多了一批人，他们配着统一的挂牌，似乎上面有“志愿者”的字样。难道老侯不是映秀最后的志愿者？
“现在还有14个，要坚持到8月中下旬，直到映秀到汶川的道路打通。”告诉记者情况的是张世雄，一名来自成都的志愿者，5月19日以后就一直在映秀，负责救助站和志愿者营地的后勤管理，被称为“后勤部长”。他说，他们刚接到指挥部的任务，协助做好国道213线抢通保通专家组的后勤保障工作。
这14个志愿者，孙金城来自天津，张修军来自重庆，其余的都是四川人。像老侯一样，刘海洋也是重回映秀的志愿者。“闭上眼，睡不着觉，总感觉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刘海洋说，他中途在家呆了一周，和家人商量一下就又回来了。经过都江堰时，又带上了志愿者张修军与孙金城。
他们与老侯合力完成的最有意义的一个任务，是6月24日晚上，把渔子溪村所需的3000块砖头运到半山腰，那里要修一个地震遇难者的公墓祭牌。“渔子溪村在山顶，往下运输很不容易。”志愿者王力猎回忆，当时18个志愿者，3个人一辆斗车，一车装60块砖，下山的时候，两个人在后面拉着，一个人在前面往上顶，以保证车子不要跑得太快。但有次他滑了一脚，车子飞快地往下冲，他死死拉住，跟着滑了10米远，胶鞋都磨破了，才把车子拽停下来。
那双鞋是他穿破的第4双鞋，“鞋子、衣服，都是撤帐篷时捡的别人不要的。”王力猎说，除了志愿者的T恤衫，他现在身上穿的都是捡回来洗过的衣物。令他感动的是，当晚村民帮他们在路上扯上电灯，还烧了茶水。“公墓祭牌和祭台很快修好了，死者得以安息，生者也有了祭祀场所。”张世雄说，这是他们代表在映秀战斗过的600多名志愿者所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

一个3年后再回映秀的约定
昨（10）日，记者辗转打通老侯家里的电话。正如冯大姐所说，他刚回到临泉县不久。谈起回家的原因，老侯说现在映秀有专业的防疫队，有像样的医院，他转来转去，实在是帮不上忙了。离开映秀后，他又去了漩口镇和水磨镇，还在都江堰干了两天活。他感到，“现在需要的是专业队伍”。
回家以后，老侯的心情还没平静下来，时不时觉得身上还有个喷雾器。
志愿者李开胜跟记者讲述了类似的经历。从灾区回到成都双流后，他和志愿者朋友张益明一起喝酒，地点在张益明7楼的家里。张开了个诊所，在映秀时常背着医药包到附近的乡镇出诊。酒酣醉浓之际，楼下有人找他看病。他突然跑到厨房，钻出窗户，抱着墙上的排水管道滑了下去，边滑边喊：“不许动，那是救灾物资！李开胜，背上医药包，出诊！”幸好三楼有个台，他才没完全滑下去。
老侯说，不少人都是第一次做志愿者，他们有一个约定：3年后，我们一起回映秀，看看最困难时曾经战斗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