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评书——

巴东烈女邓玉娇的故事还在继续。无论这个女孩有没有精神抑郁，她在法律上有没有责任，道德上应受表彰或该受谴责，她的行为还是深刻表现了小人物身上的可贵品性。

她的事例，让我们看到作家柯云路笔下“小人物”的现实版本。

——摘自博友刘维鈞博客

邓玉娇工作照

柯云路长篇小说

《合欢》

第四章 风尘烈女

合欢每天晚上化好妆就匆匆离开村子去不夜天。

虽然是淡妆，走在村里也有点晃农家人的眼。衣服她到了歌舞厅才换，穿一身粉色或红色的套裙，抖一抖头发，在镜子里看自己，从上到下变成另一个合欢了。那不是高山草房里的合欢，也不是师范学院里走动的合欢，而是一枝从污泥里挺出来招展的花。

她若有所思地恍惚一下，还莫名其妙地一笑。脸上的化妆身上的衣裳让她想到唱戏的脸谱。上台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下台都是吃饭喝水的男女。一个人画什么脸谱，演什么角儿。

一到不夜天，她从里到外都有点不一样。看人的眼睛少了正经。对身边的人来人往赔着笑，却好像雾里看花。有人伸过粗皮老手来捏她的脸，她晃一晃抖开，并不当回事。眼珠滴溜溜转的老脸在一旁嬉笑，她也就让自己脸上浮着若有若无的笑，走来走去应酬。

来歌舞厅的男人比住宾馆的男人更凶。就好像汽车拉来的是一群群饿慌的食肉兽，一放进歌舞厅，就争先恐后捕食。看见这些男人带着烟味酒气汗骚狐臭涌过来，合欢和坐台小姐们两手相握背墙而站，就有任生吞活咽的感觉。

合欢长得鲜嫩，来客再冷清，也每晚先被挑上。

一般的姑娘到这里坐台，还要给歌舞厅老板交上三百五百。花儿开得艳的，不仅自己生意好，还能给歌舞厅带来人气，可以不交这份坐台钱。要是特别鲜艳抢眼的，老板为了留住她，还要给点什么优惠。一个小姐陪上一个客人，挣一份小费，老板就挣一份大费。大费是明码标价，小费因人而异。一般陪个前半夜，就是一百块。搂搂抱抱捏捏拿拿多了，也可能二百块。熬通宵，自然又要加钱。三陪不解乏，要搂到后面黑屋里去，那就要双方谈好了价钱再干。

合欢只陪唱、陪跳、陪说话，最多陪着喝杯酒，多了不干。

为了少麻烦，她找的歌舞厅是女老板，肥肥的外号顾大嫂。合欢知道《水浒》里有个母夜叉叫顾大嫂。顾大嫂对合欢挺和气，肥溜溜的圆脸上总是堆满笑。和气生财是挂在她嘴边的老话。合欢想到过去在W县宾馆，人来人往练人事。后来到C市做小保姆，进东家去西家又练人事。现在，每天苍蝇一样飞来飞去的人更让她练人事了。住宾馆的男人是离了家，不用顾脸。做小保姆见到的男人是回到家，不用画脸。到歌舞厅的男人是酒气一撑，撕掉了脸。

她这辈子注定要见各种丢下脸的男人。

做生意的，当官的，工厂的，满街跑的的哥，什么样的男人都跑来寻欢做乐。荤的素的各种馅的饺子煮在一个大锅里，有时分不出高低贵贱。有些人拿出名片印着经理头衔，其实不过是洋铁皮厂的推销员，到了歌舞厅藏着寒酸气，扯起嗓门来装财大气粗。

合欢每天看着各种面孔来来往往，稳住性子，摆好脸上的淡笑，照章办事就是了。

合欢要做一个人。说说笑笑打情骂俏她能支应，关灯的事不做，离开歌舞厅的地方不去。

一天，来了商检局的龙处长，个儿不高，长得气宇轩昂。不夜天都知道这个龙老板，以前包着一个金玫瑰，三天两头来，前呼后拥一群人都是争着付账的，搞得金玫瑰在的那个歌舞厅老板惹人眼红。金玫瑰跟着南方商人远走高飞了，龙处长便前呼后拥地到了合欢这个歌舞厅。一进门就有人对顾大嫂说：听说你们这儿有个玉女散花，来陪陪咱们龙处长。顾大嫂的肥脸上堆满了笑。合欢一出来，龙处长堂皇的脸上就放出光亮：玉女散花果然不错，以后就来这儿了。

合欢开始陪这个财神爷。

陪了两次，第三次热闹到半夜，龙处长要带合欢走。合欢不去。

龙处长本来是被拥着他的人安排的，笑了笑，意思是今天不去，以后再说。左右的人却嘈嘈起来：让她去就得去，谁也不能驳你龙处长的面子。龙处长腆着弓一样凸起的肚子冲合欢摆了摆手：走吧，算我请你去，还不行吗？顾大嫂知道合欢的脾气，站到身后轻轻拍了拍她后肘。

合欢低着眼一动不动，怎么说也是不去。

闹来闹去，龙处长恼了，指着合欢说：你今天不去也行，从明天开始不要在不夜天干了。顾大嫂还想求情，龙处长一挥手：就这话没商量了。都知道龙处长在不夜天说话算话。顾大嫂傻了。合欢知道自己不能不在不夜天干，她要把哥哥赎出来，她要让爹娘活下去。

她拿起身边柜台上一把水果刀，当众割自己的手腕。

龙处长一把握住合欢割断静脉的手腕，抱上汽车火速送到医院抢救。

合欢在医院住了几天，又回到不夜天，就成了龙处长认准的一枝花了。龙处长仰在沙发上，很豪爽地笑着说：闹着玩的事，你怎么就当真？你为我割了一次手腕，我就不会让你再割第二次。从此，一有人请龙处长来不夜天消遣，他就点名来合欢这里。出钱买他高兴的人天不黑就来打前站，把合欢号住。

有了龙处长这块招牌，合欢的麻烦少些了。

一次，一个叫大金牙的款爷看上了合欢，恶煞一样站在那里，说他才不买龙处长的账。不管顾大嫂在一旁怎么说出龙处长来，他都不听，执意要带合欢去酒楼吃夜宵。合欢不去，大金牙说：我也学那姓龙的说一句话：不去行，打明天开始你别在不夜天干了。说着拿起果盘里的水果刀往柜台上一扎：我不怕你割手腕子，我花钱买你这条命。都知道周围几个乡的乡长是大金牙的亲兄热弟。

闹得不可开交时，龙处长赶到了，两边都人多势众。龙处长连连向大金牙抱拳拱手：久仰你大名了。玉女散花卖艺不卖身，还望老兄成全她。大金牙冷冷瞟了龙处长一眼：什么卖身不卖身？不就是吃顿饭嘛。龙处长又拱了拱手：我陪大哥去吃饭，我请客。早就想结拜你，幸会幸会。

龙处长给足了大金牙面子，把这事平了。他对合欢说：现在这年头，三教九流都要会对付。该拿着文件作报告就作报告，该称兄道弟就称兄道弟。八面玲珑才能八面来风。说着，龙处长腆着肚皮仰在沙发上容光焕发地笑了：都说我是菩萨转世，前世修来的福，你看像不像？

合欢知道自己在不夜天干要靠龙处长这样的人。她小心侍候他。

一天，龙处长来了，把包房门一关，和合欢单独说话。

他把一个硬邦邦的纸包放到茶几上，说：这是五万块钱，想让你出动一下办点事。合欢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龙处长把意思讲了，省里的商检局局长要来C市走一走，C市郊区几个县山上有些风景，龙处长想让合欢去陪局长几天。他说，局长这个人有文化，很文雅，会喜欢合欢的。龙处长笑了笑：你把他陪高兴，就算是大功告成了。不说你是不夜天的小姐，介绍你是机关的打字员。

看见合欢沉默不语，他又拍了拍合欢手背：你放心去吧。

合欢见过的男人太多了，她问：他乱来怎么办？龙处长有些难堪地笑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你把他哄高兴、哄满意，哄得我龙处长有面子，就算完成任务。合欢不说话。这五万块钱差不多就是赎出哥哥的那个数。她只要一点头，爹娘就能看到合虎了。

龙处长凑近她说：嫌少吗？等事儿完了我再给你加点。

合欢最后还是慢慢摇了头。

龙处长叹了口气，把钱收回皮包：这事就过去了，以后不提了，我就知道请不动你。

又一天，龙处长半夜喝酒唱歌玩得高兴了，挥手把陪同的人群赶出包房，关上门又和合欢一个人说话。他捉住合欢手摩挲着：合欢，我正经问你一句话，你和男人玩过吗？

合欢抽回手，问龙处长是什么意思。龙处长又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千万别介意，我是好心。我想给你介绍一门婚事。他说他介绍的绝对是正经人，有地位有钱，合欢嫁了他一生就算有保证了。他又说，他说不定明年就要调到省里去，临走把合欢安顿好，也算了了他一桩心事。他捏住合欢的手在自己嘴上亲了亲：你该知道我是好意吧？而后看着合欢问道：我就是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从来没和男人玩过？

合欢抽回手，拿起龙处长的皮包放到龙处长手中，说：您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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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合欢出身社会底层，美丽既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

在生活的重压下，合欢当过小姐，但她只是陪唱陪吃，从不出台。这是合欢的底线。哪怕为着拯救关在狱中的哥哥，她也绝不出卖自己的人格。当乡长、县长、律师、富豪形形色色人物向她伸出爪牙时，她却把爱情献给了性格软弱的小学教师，并如牛重负般地为他寻找出路。

在合欢身上，表现了一个小人物不甘沉沦的人格光彩。

无论是在招待所当服务员，还是在体面人家当保姆，还是坐台当小姐，都是一种无奈的挣扎。即使在最艰难的处境中，她也从未放弃过灵魂的纯净。她坚守着自己的尊严。她和她的伙伴们在污泥中也还坚持着互助和友爱，正直和善良。作品语言诗化，弥漫着对小人物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