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宗伟

——读《黑五类忆旧》1～3期

按：本文素材全部取自焦国标主编的《黑五类忆旧》1～3期。

黑 五类是从1949年到1984年在中国政治生活中活生生存在了35年的特殊人群。黑五类又叫五类分子，即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和右派分 子，简称地富反坏右。有一半以上的中国人都曾经属于黑五类或者是受黑五类牵连，现在随便拉出一个40岁以上中国人“盘查”一下，就会发现他不是黑五类就是 黑五类的亲戚。

在 那样一个野蛮的时代，革命群众得到的至高无上、史无前例的特权是可以打死人。1966年8月5日，北京师范大学女子附中校长卞仲耘被她的学生，那些女红卫 兵活活打死。8月18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首次接见百万红卫兵，该校红卫兵宋彬彬给毛主席戴上了红袖章，毛主席高兴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说： “宋彬彬”。毛主席又说：“是不是‘文质彬彬’的‘彬’？应该要武嘛！”8月31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第二次检阅红卫兵。

狂热情绪被诱发出来之后，人性中恶的潜能，便被发挥到极致和畸形的地步！

1966 年8月27日至9月1日，北京大兴县先后杀害黑五类分子及其家属共325人，被杀死者中，最老的80岁，最小的38天，有22户被杀绝。1967年10 月，广西全州东山公社基干民兵学习湖南道县杀地富的经验，连夜抓人，抓到立即押送山崖，强迫跳崖而亡，不跳者棍棒打下。地主出身的刘香元被迫抱着两个小 孩，大孩3岁，小的1岁，跳崖摔死。

在那样一个荒诞的时代，黑五类所受到的歧视，几乎被剥夺了所有做人的尊严和最基本的生存和发展空间。冷天里斗争一妇女，拿一个大桶盛满水，放入几条泥鳅，然后将她脱光身子，扔进桶里，让她去捉泥鳅，在一片山呼万岁的口号声中，享受着感官刺激的贫下中农们乐得哈哈大笑；另一名地主婆在数九寒冬被疯狂的人们用竹蔑绳索捆住腰腹下部，往嘴里灌粪水，结果被活活折磨致死；在富农家闹洞房肆无忌惮，竟把新娘子的裤子给脱了；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还得在农村接受劳动改造，尽管她的两个儿子都在城里工作，贫下中农却不许她去城里安享晚年；黑五类分子被迫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唱“我们都是大混蛋……”

小 雨的父亲说了一句“谁说国民党不抗日？我们守卫黄河大桥八年，硬是挡着小日本过不来”，被戴上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当了26年的反革命，忍气吞声，受尽 欺辱。邢诒心的父亲因参加过国军抗日，解放后每年至少被批斗几十次，贫下中农或工作队干部殴打他，民兵把他捆绑起来游村游街。一天夜里，邢诒心父亲爬回 家，一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双腿已不能走路，靠双手爬了几公里山路。

黑五类子 女是理所当然的狗崽子。潘石屹回忆说：“小学三年级时，老师在班上开我的批斗会，一连开了好几天，还让同学们往我脸上吐口水，女同学吐的是口水，男同学把 鼻涕擦到我的脸上。我的脸像痰盂一样有泪水、有鼻涕、有口水。”杰弗瑞说自己：“我原来其实就是一头猪，或者说我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猪，过去的生活其实跟在 猪圈里的生活没有什么两样。”杰弗瑞曾有近二十个绰号：屎斑鸠、苦檀神、地主仔、屎弹子……

黑 五类子女的受教育权被剥夺。杰弗瑞说：“我的姐姐考上初中却不能读，哭得死去活来也没用，别人骂她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想不通，一头栽到古井里，再也没爬 出来。姐姐死了不要紧，让全村人喝不上水，我的父亲母亲为此事在生产队的祠堂前罚跪两天两夜，当然免不了挨口水、石子、鞋掌子甚至巴掌，直到花钱重新掏了 一口井才了事。”一名红得发紫的贫下中农实话实说：“杨老汉想供儿子读高中，四个儿子又个个都能读，政府却不准他们读；我儿子不想读，政府却硬要通知要他 读。这世上的事也真玄乎！”

黑五类家庭的天伦被破坏殆尽。1966年8月25日，北师大二附中书记姜培良在学校被打死，他的在本校学习的儿子参加了毒打，姜被打死后，儿子也精神失常 了。著名文学批评家孙郁曾说道：“我不愿意回忆那一段历史，还有着悔愧感在起作用，说出来是一种折磨。我三岁的时候，父亲因反革命罪被发配到农场。为了划清阶级界限，我改了姓名。我还记得老师宣布我更名的情形，那一刻，我好像一下子解放了。”

读《黑五类忆旧》，又把人带回到那个时代，疯狂、荒唐、血腥、暴戾的一幕一幕，令人浑身颤栗不已。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前事不远，我们要将曾经的苦难忘记，还是铭记于心呢？

2010 年5月4日，北京大学120周年校庆。钟南山院士登台演讲：“我历经三反、五反、反右、四清、文革等政治运动，母亲在文革中自杀。我把一切都看透了，这个 账怎么算？找谁算？……我的养生之道的第一条就是要学会忘记，忘记过去，忘记苦难，要有好心态，要满足现在的好日子。”

过好现在的日子当然是正确的、必须的！但是能忘记过去吗？钟南山先生并没有忘，忘了又怎么会说出来？正是为了过好现在和将来的日子，才要记住那一段历史。

让我们记住黑五类，让我们记住那一段历史。我们曾经从那里走来，我们的灾难曾经如此深重，我们的人性曾经如此不堪……

绝大部分黑五类实际上是那个时代中国社会各界的精英。地主富农是土地精英，反革命是政治精英，右派是知识精英，坏分子里也有许多人是具有特立独行人格、拒绝溜须谄上的人。

对于那个时代的认知，先知先觉者如张志新、林昭、遇罗克、王佩英等。时至今日，先知先觉我们是没有份的了，后知后觉也真后的可以了。然而，有多少人竟连后到今天的后知后觉也达不到，而依然是不知不觉。甚或是还有那么一些人依然在挥舞着大棒，叫嚣着要回到过去，要再来第二回呢！太可怕了！！

那样荒诞、疯狂、野蛮的历史为什么会发生在中国？中国人何以那么地委屈求全？中国人何以缺少正义，缺少血性，缺少悲悯情怀？蜷缩着躯体，甲壳虫一般生活着，中国人为什么会这样？！

做为一个中国人，我从内心深处感到愤怒、羞愧！

惟有把每一个人的创伤记忆尽可能地发掘出来，形成对于人道主义、社会公正的普遍诉求，民族的苦难才能转化为有意义的历史。反省历史不是要记住仇恨，而是要汲取教训，肃清遗毒，恢复人间正气，把真理与正义深植人心、植入灵魂，杜绝悲剧重演。

“由真相而和解，出黑暗入光明”是《黑五类忆旧》的主旨。只有认知史实，在真相的基础上才能化解仇恨，达成和解；只有认识到史实的黑暗，才能走出过去黑暗，走向光明的未来。这光明是我们的共同目的；这光明属于中华民族，属于全人类；这光明是道德、是文化、是文明、是人伦！

2010年9月30日18时3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