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男人中，顾大哥的个子算比较矮的，一米六五左右。顾大哥个子虽矮，媳妇顾大嫂却不矮，而且是所中学的老师。两个人夫唱妇随，过的相安太平。

顾大哥与我是同行，住在我家楼上。我居住的这座楼建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老楼的电源线负荷小，每家每户不能一起使用大功率电器产品，我常把各种家用电器一起使用，久之，保险丝易被烧断，断了就得换，我胆子小，不敢操作，有时会请顾大哥帮忙，只要上楼喊一嗓子，顾大哥光着脚儿、趿拉双鞋就会跑出来，利马帮我换上，随叫随到。换了几回之后，顾大哥说，保险丝总断，这也不是办法，等我帮你弄个跳闸开关按上就好了，他的话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以为他只是说笑，几天之后，他偷偷地在走廊电箱旁边按了个跳闸开关，这下好，电流只要一大，开关自动跳闸，保险丝再也没断过。家里的先生整天当“甩手掌柜”，却总麻烦邻家的顾大哥，心里不安，就和先生说，请顾大哥喝顿酒吧。

顾大哥平时好喝两口儿，小酒局也是三天两头儿的有，听请喝酒，自是喜笑颜开。几个老爷们坐在酒馆儿，小酒儿喝得滋滋的，喝多了的顾大哥喜欢唱卡拉OK，而且喜欢把老婆孩子都带上，一起乐和。顾大哥的嗓子不错，特别喝酒之后，嗓门格外洪亮，专门爱唱那些高难度的民族歌曲，唱着唱着就会兴奋，手舞足蹈，如果电视屏幕打出一百分的字幕，则兴奋地又会喝上一大杯啤酒。酒后的顾大哥，像十五岁的少年，活跃、好动，且动作有些夸张，抱着顾大嫂在包房中央跳起来没完。他和顾大嫂之间的爱看起来那么朴实，又那么深厚，我有时不羡慕那些刚结婚黏在一起的小夫妻，他们再怎么爱也只是爱个新鲜而已，但我羡慕那些孩子都快做爸妈的夫妻，他们把夫妻间相敬如宾的恩爱绵长延伸在过往的平淡的岁月中，让人感慨这世间也有平淡的真爱。

顾大哥的儿子结婚后，他把房子给了儿子和儿媳居住，他和顾大嫂搬到楼下，兑了一家小卖店，像模像样地做起小本生意。已退休的顾大嫂平时在店里看店、卖货、做饭，顾大哥则负责进货、收拾卫生……两个人各有分工，又相互合作，既把房租赚了回来，又可稍有赢利，小店干得很有起色。由于小卖店在一楼，自然就成了左邻右舍聚议的场所，也成了众邻居互动的中转站，帮邻居存放物品、捎带物品已成家常便饭。有位下岗女职工在楼下早市摆早摊卖酸汤子，每天都需要大批量的自来水，顾大哥的小店就成了她取水去处，750ml的大雪碧瓶一装就是几十瓶，天天如此，顾大哥和顾大嫂从没说个不字，还常说，她下岗了，带个女儿，过的挺不容易，取点水也花不了几个钱，没啥。偶尔顾大嫂起的早，还会和其他两个女邻居适时地去帮把手，这位女邻居的酸汤子现攥现卖，味道不错，很得一些赶早市的居民和卖货的小贩喜欢，我也曾去吃过两回，还在她的摊前遇见过顾大哥顾大嫂，他们当时正在帮着忙活。

夏天，早市卖的“小黄花鱼”、“剪扣儿”、“扒皮鱼”都很新鲜，价格也便宜，很多人会买一些洗净，晒上，留着秋冬之后吃。我也想买，但早晨忙着上班，没时间买，更没时间收拾，赶上周日想下楼看看，又没遇见可心的，只好委托顾大哥帮我买来些晒上，顾大哥很痛快地答应，并帮我买了二十斤。盐用小卖店的盐，水用小卖店的水，他白天既要帮着顾大嫂卖货，还要帮我照看咸鱼，晒鱼需不断翻拣鱼身，两面晒，赶上阳光足，一天即可晒好，赶上天阴，得再晾晒一天。晒好之后，顾大哥会帮着收拾起来，等我下班好端上楼。顾大哥帮忙晒过的鱼不腥、不硬、干净，不咸也不淡，油煎时，滋味极好，吃完还想吃。

下班走累了偶会在他的小卖店坐一会儿，买点咸盐、味素，聊会儿天，有时顾大哥会谈起他对文学的热爱，他说：我年轻那会儿文笔也不错，如果坚持下来，现在也许早当作家了。他又会突然问我：你说我儿子结婚那天，我那番讲话怎么样？我想起顾大哥儿子结婚那天他的发言稿，当时他嗓门特亮，大概做了公爹，高兴的吧。他的发言稿，文词没少捅，且重复，不过他慷慨激昂带着朗诵诗味道的声音，咋听，的确能晕人一跟头。我没有揭顾大哥面子，相反倒夸奖他，夸他那天发挥的真棒，发言稿写得也拽，假若努把力，没准过几年还真成作家了呢。说这番话时，顾大嫂会在一旁偷着抿嘴儿乐。

“五·一”劳动节那天早晨，我走进小卖店想买瓶纯净水喝，发现顾大嫂眼睛红肿，似刚哭过，细问，还真是。顾大嫂说，她和顾大哥结婚三十多年，从未红过脸，这开了小卖店之后，昨晚竟动手打了她一巴掌，她实在气不过。我能理解顾大嫂的心情，也知道她内心的委屈，我把先生叫出来，驱车带着顾大嫂去了江边，我们沿着沿江看风景。五月的江岸，江水清澈，鲜花烂漫，我为顾大嫂拍了很多图片，路上，我和顾大嫂不断说着话，调节她的心情，又和她聊起顾大哥，顾大嫂的心情渐渐平复。回来后，我又和顾大哥聊了一会儿，顾大哥说他昨晚喝多了，也不知怎么就动了手，最近太累的缘故，我说若实在太累，就把小卖店盘出去，两个人的工资也足够花了，完全可以不这么累的，但假使不舍得盘出去，还想继续做，就要调节好自己的心情。事后，顾大哥给顾大嫂认了错，顾大嫂也谅解了顾大哥。

顾大哥的小卖店还在干着，他说啥时做爷爷啥时放手，他和顾大嫂像所有的爸爸妈妈那样，期盼着早日抱上孙子。

2008年1月11日丹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