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虎嗜烟如命，在挑水的时候，或抬杠子的时候，他的手指都夹着烟卷。只要能腾出一只手，他都会夹着香烟，甚至帮邻居盖房子抱着石头上墙，嘴里也叼着烟卷。在秋天或五月农忙季节，收割完了庄稼，人们大都被太阳征服了，口干舌燥，坐下来歇歇，喝点带到田间的水，在去绑捆，装车。而这时，山虎就会坐在田埂上点燃烟卷，狠抽一阵。只消一会，田埂边也就多了几个烟屁股。随着最后一个烟屁股的抿灭，山虎的体力又恢复了过来，第一个摆开草绳，抱起庄稼捆绑成一排排结实的捆......烟，对他来说，就是汽车的燃油，就是做饭的水，是孩子眼中的糖葫芦，是美术家手里的彩笔。只要有了香烟，他就永远有着甜蜜的笑脸，浑身就有着不竭的力量。
随着人们生活的提高，村里的人也开始注意养生，很多抽烟的人在努力地戒烟，而山虎压根就没有这个想法。他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坚信烟只能给自己提神、加油。可是，眼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儿子在那边嘀咕了半天，回过头来的第一句话就把他惊呆了：“大爷，您的病问题不大，但是，决不允许再抽烟了。希望你以后做到戒烟。”“哦，我会努力戒掉。”“不是努力，是必须戒掉。这是病，您一定要配合治疗。您的康复，不仅是自己的事，更是为了很多关心您的亲人。”这口气，从眼前这个说话和蔼、态度近人、文质彬彬的医生口里说出来似乎不可能。难倒真的有这么严重？“好，戒掉，有病听医生的”山虎下了决心，同时看到儿子投过来的凝重的目光，有几许赞同，又似乎有几许疑问，真的能戒掉吗？山虎有点想不通的是，自己只是昨天抽烟时一阵剧烈的咳嗽被儿子拉来检查，医生怎么就立马让我戒烟呢？这咳嗽怎么也不至于要命，可戒烟这不就是在要我的老命吗？

坐上回家的客车时，山虎习惯地摸着上衣的口袋，却看到了儿子盯过来的目光，“哈哈，身上还有半盒烟，我掏出来交给你吧，要不这东西在身上还真有点勾引我呢！”山虎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怕犯错误的小学生。儿子接过烟盒，也习惯地掏出一根来，马上思索地一怔，就打开车窗扔了下去。并把身上的烟叶掏出来与这半盒烟一起揉碎了扔出窗外，“爸爸，我陪您戒烟。相信我们互相监督，一定能戒掉。”山虎惊讶地看着儿子的动作，他很想拦住儿子。他年轻的时候抽过豆叶子，出门闯荡的时候，捡过别人的烟屁股......揉碎那么一大把香烟，他感觉很可惜。儿子态度这么坚决，并且要与自己一起戒烟，让他没有说出阻拦的话。心里不由一沉，这医生的话太管用了！

儿子是山虎的骄傲。自从儿子接手了自己跑山货的生意后，就开了一个干果货栈，随着生意的扩大，成立了一个干果贸易公司。看着公司的成功运转，山虎放心地把生意交给儿子打理，自己也乐得清闲。在儿子忙碌中的闲暇，会把从外地买来的各种牌子的香烟给山虎送几条来，让他尝尝外地香烟的味道。可现在医生的一句话让人断了这种口福。山虎忍不住摸摸装烟的口袋时，才知道那里没有了香烟。这时会很自然地想到家里的桌子上。一直摆放着招待客人的香烟，并且不自觉地走过去，儿子也会恰巧走过来，“哦，这烟要放好了。”山虎把躺着的烟盒竖起来放好。儿子点点头，给他一个会心的笑。可他突然发现，儿子这段一直陪自己在家了。那么忙的生意，怎么不去打理？就这么每天陪自己散步，下棋、叮嘱自己按时吃药。而那些药瓶上也全部没有商标。吃多少，怎么吃，全听儿子交代。儿子诸般都好，只是在抽烟问题上，总是像一个影子一样跟着自己。也难为他了，陪自己一起戒了烟，所以山虎把父亲那份威严按了下去。那么这药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没有商标呢？儿子总是回答，购买药物的渠道很多，这是通过朋友购买的。只要质量可靠，商标咱就不多苛刻人家了。那我得的是什么病呢？儿子说，医生说你肺部不好，必须戒烟。再加上药物的治疗，会慢慢治好的。

山虎感觉没这么简单，但他也不好多问。在各个药瓶上，儿子贴上白胶布，上边写着每天几次，每次多少片。他在吃药时，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些药是治什么病的。自己也这么大年纪了，每次看病医生都会仔细介绍病因以及主要事项，而这次怎么就单给儿子介绍了呢？哎，别想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儿子的生意上了轨道，自己也就没什么缺憾了。就是这抽了半生的烟实在难以舍去。从医院回来这么久，也没有像那次那样厉害的咳嗽。现在药吃上了，烟却不能抽了。这病也没觉得折磨人，可这烟瘾在时时刻刻折磨着自己。这滋味，真受够了。每当想到这里，他就会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目光落在那盒桌子上磁性十足的烟上。他忍不住要伸手时，儿子适时地端来一杯开水：“爸爸，喝点水。”

这时，山虎终于按不住心里的欲火，破口大骂起来：“你这孩子，不上班，每天就盯着老子。老子这辈子就在这么点爱好，即使明天就死了，你让老子今天抽几口，行不？”一边说一边大步过去拿起了烟。儿子失望地摇摇头，他知道，戒烟，彻底失败了！

儿子买了“玉溪”，他希望这种烟能把危害降到最低。苦口婆心地叮嘱：“爸，实在想抽就抽点好的，但还是要尽量少抽。药，要按时服。”“好的，告诉我就行了，你还是把精力放在生意上吧，我没事的。”山虎何曾不知道，儿子的话里有多少无奈的委屈。儿子的心意他知道，可这“玉溪”毕竟有些贵了。自己想抽烟，可绝不是为了糟践儿子辛苦挣来的钱。他把“玉溪”揣在怀里，悄悄地走进村头的小卖部，掏出五块钱：“给我来包香烟。”小卖部里的小媳妇笑吟吟地回答：“大爷，您儿子告诉我说给您准备了烟。如果您来买烟让我通知他给您买。”“哦，是吗？”心里却责怪着儿子，哪儿都管到了。

随着春节的临近，山虎明显地感到吃饭时胃部不适，甚至有时候吃了饭需要来回走两步，才会感到那些饭终于落了地，这种感觉让他从头回想过来的日子。戒烟，和那些无商标的药，终于让他想到一个可怕的字，“癌”？一阵凉气从头到脚侵袭透了。

从小家里很穷，十几岁的山虎就能扛起队里装满粮食的大布袋。并且学会了赶马车，帮生产队搞运输。凭着踏实与肯干，他早早就挣到了全工分。可是，一个工只能换八分钱的年月，怎么也改变不了贫穷的命运。多亏了改革开放的春风，让他首先走出了大山，结识了那些商业伙伴，做起了山货买卖，奠定了儿子现在的基础。一家人生活的有滋有味，想来自己也没有缺憾了。

马上要过年了，孙子孙女都要放假了，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会直接影响到全家。山虎耸了耸当年能一次扛两个麻袋的肩膀，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什么能压垮这幅肩膀。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坚定，发出依然有神的光芒。

春节来了，他把一张张崭新的票子挨个递给孙子孙女，鼓励他们好好学习，需要钱再给自己要。望着活泼的孙男娣女，他的眼笑成了一字。接过儿媳端过来的饺子，连吃几个。儿媳炖好了鱼，他也首先夹了一大块。儿子高兴滴对他说：“爸爸，过了年，咱们请那个医生来，喝咱们的特产“将军岭”“百露珍”，吃“琥珀桃仁”“山菜野味”。

直到他躺倒在病床上那天，山虎从没再问过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只是嗫嚅着告诉儿子：“准备点杜冷丁，别让我到时候太受罪了。”儿子抹了把泪，悄悄地撕毁了那张写着：“胃癌晚期，并且有肺部转移迹象”的检验证明。

山虎走后，儿子到了坟前，总忘不了给他点支烟。那些烟，一缕缕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个问号状的圆圈，然后在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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