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的心情很沉重，沉重到我的心仿佛被放置了一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不能呼吸。在这个濡热的中午，我身上冷汗不断，困意顿消。
导致这一切的是《南方周末》上的一篇报道。每天午睡前有翻报纸的习惯，我习惯利用午休前暂短的时间把前一天的报纸浏览一下，而晚上的时间则留给书或电脑。
其实这报纸也不是昨天的，而是上一周的。周日周一考试，所以上周的报纸就都积存下来，留到了今天，留给了这个欲雨未下的中午。
这篇名为《汝南少年杀人事件》的报道有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副标题：一个中部县城的“少年江湖”。大家知道，从字面意义看，江湖有两种解释，一、旧时泛指四方各地：走江湖、闯江湖、流落江湖；二、旧时指各处流浪靠卖艺、卖药等生活的人。也指这种人所从事的行业：江湖艺人。而现在，江湖演变成一个语义含混不清、褒贬一体的词。人们说到闯江湖，多是无奈。大凡江湖，在传统意义和大家公认的人们约定俗成的观念里是奉行丛林原则的，那就是弱肉强食，谁本事大谁有能力谁就独步天下，武侠小说又给了人们这样的印证，在江湖里法是被漠视的。当然，是以人格魅力统驭江湖还是以技艺、侠义、财气、霸气赢得权力就另当别论了。在多数语境中，但凡一说江湖，总给人一种暧昧不明或快意恩仇的感觉。江湖多用义气，所以奉行丛林法则也在所难免。而这种东西被冠于一个中部县城的少年世界，则不免让人惊异，让人胆寒。而更让人胆寒的是这个“少年江湖”得以存在那么长时间，被它祸害的同样是“少年江湖”里的少年，他们无一例外地以生命为代价殉了“江湖”的规矩和法则。
从2005年11月到2007年6月，不到两年的时间，河南汝南县三个孩子相继毙命，死于同龄的孩子手下。迭发的青少年刑事伤害案件，展现出一个异样的少年“江湖”――《南方周末》2007.7.12《汝南少年杀人事件》提要这样写道，压题照片下的文字是：未成年人犯罪年龄趋于低龄化，犯罪类型相对集中，排名前三位的依次是：抢劫、盗窃、故意伤害。
引发三个孩子被残害致死的原因说来鸡毛蒜皮，14岁的赵帅只因不给“高中部的”大哥们敬烟和骂了一声把水泼到他身上的人就遭到12名同龄孩子每人30棒的毒打，他死时的姿态记者给了很好的描述：一只胳膊被扭到背后，另一只勾在胸前。他父母的描述是：头上都是紫的，变了形，淤着血，烂棉花套似的，见了不敢认。另一个叫陈海涛的16岁少年因与他同行的同学在路上撞了一下施暴者的肩膀，这个人就纠集了一伙人对他砖头啤酒拳脚加身，直到最后把他活活打死。我们知道，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磕一下碰一下是再正常不过了，礼貌的互相谦让一下，根本构不成事故，更别说伤害了，甚至我们经常被磕着碰着了还全然不觉――在这个事件上，真应了那位大哲学家说的“接触就是伤害”。而14岁的何海旺的结怨更是小得不能再小了，他只因自行车过节与对方互瞪了几眼，对方就睚眦必报地带人来亲自给了他一刀。
当然，这样的现象不只独独发生在汝南县实验中学，我所在的城市也经常传出某某中学打架伤人事件，清楚地记得在某所女子中学采访时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十几岁的女孩子一身霸气，追着隔壁中学的男孩子大打出手……
而这只是令人震惊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这些伤害人致死的孩子在杀人后的态度，他们不只没有一点点负罪感，甚至还到处讲说自己的壮举――参与棒打赵帅的四个初一的学生在老师和学生们到处寻找赵帅的时候，他们正向身边的人谈起昨天夜里的“行动”；而刀伤何海旺的王闯闯在杀死何海旺回到宿舍后“突然有所发现地对室友说：这刀咋恁粘呢？”甚至在审判他的法庭上笑嘻嘻地跟法官说“是何海旺自己撞到他刀上了”。
我很奇怪他们怎么会有如此对待人、对待生命的态度，人是需要彼此尊重、和谐相处的，而生命自有它的尊严，有它值得敬畏的地方；我更奇怪校方和教育行政管理部门、社会治安管理部门还有孩子的家长们都干什么去了？学校方面甚至学生家长们都知道“高中部的”是一个专有名词，赵帅的老师多次叮嘱班里的孩子“少跟高中部的玩”， 而且赵帅的死老师是有预料的。就在赵帅出事前一天，赵帅的班主任叮嘱班上的一个学生：赵帅如果有什么事，赶紧通知我。
学生家长们谈及“高中部的”就皱眉头：其他高中上不了的，就上这里来了，没几个正经念书的――就是这没几个正经念书的“高中部的”学生把学校当成了施暴的舞台。老大、大哥――典型的黑社会术语――是需要供养的，而这供养主要来自无力与他们抗争的初中群体。在这种氛围中，孩子们的思想与心灵是双重扭曲的。他们不再以或是不再敢于以一个正常人的正常心态来对待别人施加的暴力和屈辱，而变成环境的奴隶或暴力的帮凶。很多弱小的学生不是以靠上一个大哥来保护自己为荣耀么？本来学习成绩在前六七名的赵帅在受尽了压榨与欺辱之后的某一天突然兴奋地向别的同学宣称：李龙请我吃饭了！而他的最终惨死跟他说不想跟他们继续玩下去了之后的这个星期天把从家里拿来的学费全部交给了老师不无关系吧？赵帅是经常被逼着给“大哥”买烟、请喝酒、打台球、玩游戏的。
我不知道学校的“黑恶势力”（这样说可能有些严重了，但我的确没有办法不这样思想）是怎样形成的――在整个事件中，我惟一知道的是有些东西不在场了。当然，学校从来就不是孤立的，但学校总应该有它的纯洁度。诚然，学校和老师不可能单打独斗地遏制每一桩罪恶事件，但如果任其形成一种气候就不得不让人疑惑不让人沉思了。三年打死三个学生，这不能再说是偶然事件了吧？而我想说的是，所有偶然事件的背后都有它必然的成因。老师、教育主管部门、社会治安管理部门、家长如果有一方负起责任，起码会阻止某些极端的事件的发生。初中的学生们正是世界观形成的关键时期，我们的学校，我们的社会却给了他们这样的环境――江湖，那不止是冷漠和自私，还有对人性、对生命的践踏与戕害。以前我们总说贫穷是万恶之源，而今天我们看到的，是脱离了贫困的暴力，甚至有的孩子锦衣玉食，那个策划打死赵帅的学生不就是学校建筑工地包工头的侄子么？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朋友的一句玩笑话，他在慨叹不正之风猖獗时说：过去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是有钱能使磨推鬼了――当然，我不会这样臆测包工头的侄子，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虽然这部分孩子灵魂扭曲着。过去我们老家有俗语：树不修不直，人不修不成才。我对这些孩子的希望在这句俗语上降了一大截：不要求他们成才，只要他们不为恶就好。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成人和成人世界就那么看着他们为恶而袖手旁观、忍气吞声。我们看他们嚣张到了什么地步，一个学生拿了另一个学生的手机，而这个学生的母亲把这件事说出去了，拿人家手机的学生就在ＱＱ群里放出话来：ＸＸ和ＸＸ，你们俩跑不了！我很奇怪，这还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么？这还是一个正常的社会么？
还是那句话，所有的气候和环境都有它的成因，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们如此宽松的空间，让他们毫无顾忌地实施丛林法则，是几千年专治思想的余毒，还是挥之不去的热度不减的江湖情结？

二〇〇七年七月十八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