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的响水潭
luyued 发布于 2011-02-21 19:06 浏览 N 次清清的响水潭
一条小河从村子脚下迤逦而去,蜿蜒向北汇入黄河。河是顺村旁沟底流过的,沟底里有两个深潭相连,潭间有落差,河水从上潭流入下潭,白花飞溅,流水轰响。站在高高的沟沿上,人未看到水影却先听到了水声。于是,水潭边那个由十余户稀稀落落的民居组成的小山村便被人唤作响水潭。
我的祖籍就是这里,黄河边上距离河清古渡不远的响水潭村。
两个水潭一上一下,深浅不同,大小相异。上潭小且水浅,下潭大又水深。上潭四周是我们当地特有的红石头,一种暗红色岩石。水就汪在一片高低参差的岩石上,从高处望去,潭水如同一块硕大的碧玉。上潭水面略低于四周的石面,自然成了人们洗衣的好去处。潭水清澈见底,石面宛如巨大的搓衣板,村妇们一边嘻戏一边捶洗,将投洗干净的衣物抖一抖转身铺于石面晾晒。如今河水虽几近干涸,但站在潭边仿佛还能听到她们洗衣时娓娓的话和朗朗的笑。下潭一侧悬崖高耸,崖壁岩石层层相叠;另一侧是开阔的沟底,潭边矗立一块巨大的岩石,石体表面平整。老家一带过去长满了柿树,柿子长成时,家家户户会做很多柿饼。这时平整的石面上摊满了晾晒的柿饼、柿皮,成了天然的晒场。
河水经下潭顺悬崖缓缓流去,水出下潭的另一边有片平坦的滩地,那里有一个李子园。小时候回老家必到潭边玩耍,每逢李子成熟,更会高兴地摘李子。熟透的李子颜色紫红,玲珑晶莹,煞是招人喜爱。它好看更好吃,咬一口酸酸甜甜,让人吃着一个想着下一个,恨不能鼓鼓囊囊装满身上所有口袋。此时身旁的大人总不让贪吃,而且总忘不了重复一句话: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僵人。儿时不止一次听到的这句话深深刻在记忆里,它的道理却从未去寻问或思考过,只是永远记住了大人说的话。至今但凡吃起桃呀杏呀李子时,心里会条件反射般提醒自己,这个可以多吃,那个是不可以的。不知何时,那片李子园已经不在,好吃的李子也成为遥远的过去。
响水潭长有许多低矮细小的竹子,这在干旱少雨的北方实不多见。它们不像南方的竹子高大茂密、漫山遍野,只是一丛丛簇拥在山坳、沟岔,根植于贫瘠缺水的黄土,一如响水潭世代繁衍、生生不息的村民。夏天它们给满是黄土的山梁沟壑增添片片绿色;冬天它们顶着凛冽的山风,虽然落叶飘零,可枝干依然青翠,傲然挺立。
这种竹子没有大用场,多被响水潭人砍来做成扫帚打扫庭院,虽不堪大用却成为生活的必须。小时侯每次回去,经常会砍下一支竹竿或绑上绳子打陀螺,或做成鱼竿钓鱼。那时做的鱼竿怕与原始的做法是极相近的,系根纳鞋绳,绳头绑上经火烧红后握弯的缝衣针,一根鱼竿便做成了。居然用它能在河里钓到鱼,而且是一条金红色的小鲤鱼。那兴奋的情景至今难忘。
父亲就出生在这个僻静的小山村。在河边、在响水潭边长大的父亲很熟悉水性。我依稀记得父亲在潭水中劈波斩浪、俯仰自由、与天地融合的场景。他曾唤我下至水中,双手托起我教习游泳,但时至今日我仍不会水。可能在父亲看来游泳对我并非必须,故只是随情景而为之,并无强迫。对游泳甚至对运动缺乏兴趣使我成了“旱鸭子”的关键。这对于我这个后来成了职业警察的人而言,在技能上是个永远的缺憾。从职业的角度凡是与江河湖海有了关联,总使我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案犯跳进水里我便没了辙;如果有人落水我更救不了。而我却是个警察……
尽管没有游泳的兴趣,但小时候回老家总是必不能少的要去潭边、河边,要去玩水。那清澈的河水,那水里密集的鹅卵石和石缝间时而静止不动时而又飞速游走的小鱼,那潭水中漂浮的团团绿藻和水面上随波荡漾的红叶,无一不像磁石般吸引着孩提时的我。
到小河边玩耍最重要的内容是摸螃蟹。挽起裤腿、趟入水中,弯腰一手搬起水中的鹅卵石,另一手迅速摸入石下,如有螃蟹藏于石下,就能被抓在手里,很少能逃掉。河里的螃蟹个头都不大,也有个头大的,一旦摸到了它,抓的不得法,往往会被它张开的大钳子夹住手指,疼得你使劲一甩手,一只大螃蟹便被甩飞出去不见了踪影。那时摸螃蟹只是为了好玩,摸到的螃蟹带回家放在水盆里养起来,每日放学到家便招引小伙伴蹲在水盆前手拿一根小木棍逗着玩儿,直到螃蟹一个个死去。肯定也吃过摸到的螃蟹,但是味道一定不会鲜美。否则,孩提时吃过的美味是难以忘怀的。
美味难以忘怀,不美的味道同样记忆深刻。一次回家在河里玩儿,忽然发现眼前水中有一条大鲶鱼。鱼在水中并不游动,我也呆呆地站在水里不敢有一丝动静,急忙喊来二叔说水里有条大鱼,可二叔没有看真切,竟说是只癞蛤蟆,不知是什么眼神!听到我说真的是条大鱼,这才认准了将它抓到手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长有胡须的鱼,而且是地道野生的大鲶鱼。这条鱼被我和二叔带回家中,我十分清楚的记得奶奶把它放在一只罐中,用柴火煮了一罐汤。那鱼汤无疑是原生态健康食物了,应该是美味的。可我的记忆里汤喝起来极无味儿,肉也同样极无味儿。现在分析,汤与肉所以无味一定是少姜无盐之故,但以我如今的观念去评价奶奶煮的鱼汤,虽无味却是至味。
老家门前有条沟,隔沟可以看到对面山岭上一条曲折盘垣从响水潭通向外边的路。六十年前,父亲就是走这条路离开响水潭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的大姐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是走这条路回到了响水潭。双目失明的小叔高考进城上按摩学校也是走这条路离开响水潭的。小姑到外地当纺织工人同样是走这条路离开的响水潭。还有大姑、二姑和二叔家的弟弟妹妹……我们家一代代在这条路上走出走进很多的人。可以肯定,站在老院门外一次次目送和等待来来去去的亲人最多的一定是我的奶奶。家里所有人先后离开了响水潭、离开了那所老窑院、离开了那三孔冬暖夏凉的土窑洞,也包括年迈需人照料而离开的奶奶。这些离开的人最终又返回响水潭的却只有奶奶。
奶奶生于1912年。2010年农历大年初九,奶奶在那孔她住了半辈子的老窑洞里告别了与她相伴走过的一个世纪,走时面容安祥如同熟睡一般。
与众多老太太没有名字而常被人称为某某氏不同,奶奶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任东莲。奶奶的娘家在响水潭南不足十里的一个小村庄,前年有一天我与奶奶聊天问及往事,奶奶说她娘家统有着哩!我问多有?奶奶说有几十亩地!我问为啥舍得来响水潭?响水潭穷啊!奶奶说你家也有二三十亩地,地虽薄可有粮食吃。
在响水潭,奶奶生养了六个孩子,父亲居长,我是大孙子。奶奶年迈后已认不清谁是谁,面对孙辈们有时提名字也说不知道。但是不管我和奶奶有多久未见面,只要我告诉她我是“三儿”了,她就能会意地确认:啊!是“三儿”了!这就是刻在奶奶大脑深处对大孙子永远忘不掉的记忆。
大前年,已是古稀之年的母亲执意要到响水潭侍奉奶奶。年迈的老人要去照顾更加年迈的老人,我的姐姐们经过一番“考察”否决了母亲的想法。但最终同意将奶奶接至我和母亲共同的家中来达成母亲的愿望。在那段不长的日子里,母亲、妻子和我共同与奶奶度过了一段人生的美好时光。那段日子见证了我家三代人的和睦亲情。我们家所有人都盼望给奶奶祝贺百岁寿诞,可天不遂人愿,九十八岁时奶奶走了。
不,是回来了!奶奶永远地回到了响水潭,回到了她度过一生的小山村,与那里的山水草木永远相伴。
2011年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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