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途车上看艺术片

有一段时间，为了写一本所谓的报告文学，我经常往来于杭州与某县城之间，搭乘的一律是长途汽车。杭州与该县城之间的长途汽车都是个体承包的二十几座的中巴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一个半小时，目的地就到了。一个半小时，就是一本电影的时间长度，所以车子一开，影碟机往往也转起来了。

可以想象，这一个半小时里我必须承受怎样的折磨！枪战片、牌赌片、鬼怪片、言情片……基本上都是香港人拍出来的。即使是美国人的片子，也烂得像落在地上的桃子。有一本片子，讲一队特种兵与大蟒蛇搏斗的，我被迫看了三遍。尽管大多数乘客——他们大多是那座县城里的小商人或打工仔——满意得乐不可支，我却恨不得堵住自己的眼睛耳朵。手中的文学刊物根本挡不住蹩脚的画面和配音的袭击。

那天忽然莫名其妙地放了一部名叫《做头》艺术片。已显色衰的关之琳主演，情节进展缓慢，有限的几个高潮是由关之琳“突破尺度”的裸露制造的。当陈建斌饰演的男理发师用洗头的水龙头忘情地喷淋着关之琳时，导演已经含蓄地告诉了我们，这对男女的肉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本来，上述内容是很容易拍成夫妻片的，但沉闷拖沓的处理方式明白无误地标明了它的艺术片性质。真担心司机会向影碟机伸过去一只手，掐灭满脸艾怨又企图放荡的关之琳，但是没有，中途换碟后继续《做头》。我转过身去看，县城里的小商人和打工仔们竟都在认真欣赏，尽管很多人的头其实一个多月才会去做一次，甚至永远不做。

同样烂得像落地桃子的报告文学快要写完的时候，在中巴车上，我居然欣赏到了一部更典型的艺术片，尊龙和李玟主演的《自娱自乐》，导演是第五代导演李欣。中巴车上的人们都不认识尊龙，李玟由于扮演了一名像赵薇那样疯狂的村姑，所以在座的只觉这个女人眼熟、俏丽，没人知道她还从未到过中国的农村呢。我后来读《三联生活周刊》，知道尊龙这个美藉华裔演员曾经非常牛气。陈凯歌拍《霸王别姬》，主角一开始是考虑他的，他的经纪公司却开出一堆苛刻条件：因不知道开机时尊龙会在哪个国家拍戏，所以剧组必须为他同时订几个国家的机票；尊龙的两只狗要与他同进同出，所以一般的酒店没法入住；必须为尊龙配备两个保镖、两个佣人、一个台词老师、一个普通话老师、一个形体老师；尊龙每天洗脸刷牙必须用外国或香港空运来的矿泉水，更何况是食品饮料；要为尊龙配备宿营车及专用的网球场和游泳池……当时还没见过多少大世面的陈凯歌自然吓晕了，幸亏有人介绍了谦和老实的张国荣。可在《自娱自乐》中，尊龙演了一个地位低微、好高骛远、最后鸡飞蛋打的古怪兮兮的农民，爱着李玟，但见了她只会流露出很刻意的深沉状。尊龙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平民了呢？尊龙后来对陈凯歌解释说，他实在不知道他的经纪公司还开出过这样一堆苛刻条件。

尊龙饰演的农民要亲自为他心仪的村姑拍一部电影，并在自己家的那只电视机里播出。在尊龙的撺掇下，一群毫无经验的农民戏仿着《卧虎藏龙》和《英雄》中的动作，在尊龙那只家用DV机前跳来蹦去，互相之间还争角色、闹别扭。李玟的父亲生怕女儿被尊龙骗走，便滥用村长的权力禁止他们闹腾，尊龙陷入了无计可施的可怜境地，而所拍的电影在试放时就已得到了村人的讪笑……很荒唐的一本片子，但又很艺术地表现了一种激情和无奈。我有点担心在座者会看不懂。我又转过身去，那些人咧着嘴，十分快乐的样子，显然是被吸引着。

总是觉得艺术分为好几类，我们惯于享用最高的那一类。其实导演和司机的心里都是明白的，只不过有些东西最好是偶尔为之。接下来那次我乘长途车，中巴车上放的是香港烂片《国产零零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