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到了鸭绿江(3)
luyued 发布于 2011-05-08 04:47 浏览 N 次“谈谈吧!谁来谈?怎么的?大家谈啊!”
何士捷断定开头说话的是区长。他们互不认识;可是一搭眼就沟通了同志的关系。这是由于区长向群众说话时的和蔼口气,他的灰棉袄,以至灰棉袄上掉了的那一只扣子,这一切大大小小的特征,变成了何士捷非常熟悉的人——革命队伍中无数个的一个。他和他同一目标,同一行动,和群众保持着同一关系。何士捷想他自己变成区长,今天也会这样开场的。
那个绑人的小伙子说话了。他的见解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他把这件事说成是“抢粮”事件,把马金汉说成一个抢粮的人。
“好,等等,我当是抓住了一个汉奸。”区长把周围的人挨个望了一眼,装着吃惊的说:“既不是汉奸,把自己人绑起来干什么呀?松开!松开!”
许多人呲着牙笑起来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有的人竟涨红了脸,好像说:“看看!要不是区长,硬绑下去,也许真会绑成汉奸呢!”
保管委员会主席贾万恒,刚才指挥绑人的人,又是他抢着给马金汉松了绑。
“区长这两句话,才叫咱们开了窍。绑了不能定罪,还得就事论事。”他坦然的说。
好多人眼珠子翻着,有人讽刺的说:“唏!你说得对!”
“对不对,得大家说。”贾万恒操着压人的口气,立刻堵住了这个人的嘴巴。他向后扫了一眼,立刻又笑着对着区长:“这也得咱们区长说说呀!”
区长首先叫马金汉陈述意见。马金汉衣领扯开了,露出一块赤红的胸脯子;可是,头发梢子早就灰白了。他抬起头又低下去,不改原来的姿势,固执的什么也不说。
区长走到一个年轻工人面前,问道:“你家里还有多少粮啊?”
“没有,一点没有!”年轻工人答。
“还有钱吗?”
“钱倒有一点。”
“怎么不买粮呢?”
“嚯,这不明摆着,你前脚进去,他后脚关门,上哪买呀!”年轻工人说道这里,就愤慨起来了。
“明摆着,我也得问问你:粮倒在口袋里,又说涨了价,不叫拿走,你怎么办呢?”区长的话已不止在这一张面孔上燃起了仇恨,所以他更加激动的朝着大家说道:“这能叫抢吗?你说不能,这就对了。现在我问大家,谁家还有存粮啊?谁家有?举举手……怎么,一个也没有吗?都是穷人啦!”区长走回大桌子,两手拄在桌面上,堆着笑容说下去:“我们这些穷哥们,家里都没有隔宿的存粮,都饿过肚子,为什么不帮点马金汉的忙,倒把他绑起来啦?这是谁干的糊涂事?谁把你们的眼睛给蒙起来啦?有没有人反对我的话?没有人反对,我要表决啦!照原价叫马金汉把粮食抗走,怎么样?没有人反对,好!就这样决定啦!大家要记住一条:新社会不能叫穷人饿肚子,区政府还有马上救济吃不上饭的穷人呢!”
大家散开了,有人问:“怎么?完了吗?”
“那年抓经济犯,藏也藏不住,今天你怎么啦!”
何士捷往后靠着墙,人群从他面前走过去。头一个走出来的是贾万恒,刚才他矮了一截子,现在又作威作福了。他朝那个长条汉子努努嘴。长条汉子会意地说:“照这样判案子,后河的铁道一宿就扒光啦!”
“今晚上你也去吧!反正定不了死罪!”
贾万恒把眼角子吊得高高的,又尖又大的在他的脖子上出奇的滚动着。他扬长地走下去了。
第二章 雪人
经过了这一段‘群众’介绍,何士捷和区委书记乌士濂见面了①。他们一见如故,何士捷想不起他是怎么拿出介绍信来的,他头一句话又说了什么。
一切印象和预想的一样。一个能够关心群众疾苦的人,待人也会顶亲切的。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在群众工作中得到了锻炼,有光采的人。这面光辉的镜子,将永远照耀着他自己。
乌士濂毫不隐瞒自己的喜悦。他认为他的区里,这个大纸厂能够早日开工,是他的光荣。他开始介绍工厂情况,何士捷从开始就相信,乌士濂会把所有的材料介绍给他的。
街上掀起一阵孩子的叫声。这些工人的孩子们,在窗外做了一个雪人。雪人做好之后,不像一个雪人。他们带着快乐的心情把它捣毁了。又重新做起来。
没有一个孩子学过做雪人;但是孩子们从来没有想过,他不能做一个雪人。的确没有一个孩子这样想过。
何士捷离开了窗子,自语地说;“我还不如一个孩子!我倒是……”
乌士濂站在他的后面,猜着了他的心思。
“小孩子总不能和大人一样”大人能够重视困难,更好地去对付它;小孩子却不能。”
“大人能,小孩子却不能。”何士捷重复着这句话,然后问:“你说先开工呢,还是先搞群众运动呢?”
乌士濂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在他的胸脯上轻轻一点说:“为什
么不尽快开工?我记得你说过,你的任务是尽快开工。”
“但是,干部呢?干部不从运动里来,从哪里来呢?”
“等等,”乌士濂咬着他的烟斗,从他的面前走开,又走回来说:“让我想想,唔,你提出重要的问题了。这样呢,还是那样呢?对,我以为生产本身就是经常性的运动,在生产中照样可以培养干部。”
“我懂得了你的意思,先组织生产,是不是?”何士捷抓住乌士濂的手。“我遇见你多好啊!”
“说到人,刚才你自己看到一些了。好的坏的都有。”
“你介绍的卫队长,我还没见过。那个主席,是的,我领教过了,给我的印象太坏。”
“也许这是比较好的做法。我想到的是,如果按部就班地先了解情况,再提拔干部,那就不能尽快开工。今天保管委员会成分不会全好。你知道工头总是浮在上头,不要怕这个,正因为浮在上头,你会看得更加清楚。”
“到头来也得被洗刷。”何士捷决然地说。
“洗刷是一回事,教育群众又是一回事,不能着急。”乌士濂打着比喻说:“我们是拉网的人,我们不能没有网,不能没有群众。开工要依靠群众做去,洗刷也得依靠群众做去。”
“生产加上教育,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何士捷应着。
“教育是非常重要的,像我们过去所做的。”乌士濂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去,把烟斗在前面晃了一下。“你不打算派俩人到工会训练班去吗?”
乌士濂的话没有说完,他的爱人走进来了。她把手套摔在沙发上,搓着手,跺着脚,嚷着说:“这屋子贼冷,老百姓的热炕,多暖和啊!”
傍晚寒峭的风,把她的圆脸冻得红红的。看见了屋子里的客人,她的眼睛从
何士捷的脸上,溜到乌士濂的脸上,用手理着她的童发,仿佛怪罪地说:“有这样的客人,怎么不介绍呢?”
“你想象不到呀!”乌士濂笑着说:“这是新来的厂长,何士捷同志。”
“我叫吴钧,请坐吧!”她自己也坐下,开始用天真的眼睛打量着他。“你来得多好,工人天天在问呢!你再不来,我们只好自己做起厂长来啦!”
只有从热情的群众那里回来的人,才会有这样饱满的精神。她,简直在发着光,发着热呢!
“她不容许别人慢慢地和她接近,她是这样的人。”何士捷心里推断着。她的眼睛率直而天真,从她的眼睛可以一直望到她的心坎。和她在一起,她的眼睛永远吸引着人。如果离开了她呢?她最初给人的印象,仍然显在眼前:她的圆脸,童发,天真的眼睛和鼻子两边的笑纹。这些印象印在脑子里,就抹不掉了。
乌士濂和吴钧在年龄上,可能相差八岁到十岁。说也奇怪,一切都颠倒过来了。乌士濂因为吴钧回来,跟着活发起来了,好像比吴钧还小;而吴钧尽管给别人的印象多么天真,在乌士濂面前,马上打了好多,问冷问热地围绕着他,招呼着他。
乌士濂想不到的话题,吴钧提出来了;乌士濂没有办的事,她又催着办了。仿佛有了她,乌士濂在生活上工作上,才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看来不管事实究竟如何,乌士濂也乐于这样承认,而吴钧也把这个当作她的幸福。
“从前你管过工厂吗?”吴钧开心地问。
“没有。”
“你看,士濂!你怎么说你干不成呢?”
吴钧在生人面前这样率直地谈到个人问题,乌士濂有些不习惯。乌士濂笑了,脸微微红了。他在不安的辩解着:“这是一个组织问题啊!”
“要是分派你干呢,你怎么办?你还说自己是个土包子吗?”
“组织分配,当然我不能推辞呀!”
“你刚才听听我们的谈话,就不会这样说了。”何士捷不知不觉插进来,这样证明着。“我相信乌士濂同志要干,比谁都干得好!”
“他这古怪脾气,不知什么时候才改得了。”吴钧一半相信了何士捷的话;但她仍然说下去:“让我慢慢告诉你,何士捷同志!他,无论如何要在自己家乡工作。怎样?你又该说这是组织问题了。”
这话,恐怕说过不止一次了。乌士濂完全从容地辩解道:“现在,我没有回家乡工作,到东北来了,你看,还不好吗?”
“你想想,你是怎么来的?何士捷同志,组织上没有决定以前,这里,他不愿意来呀!他说长江才是他的家乡。”
“现在,我是到处为家了,变成了你理想中的好干部。你自己呢?”
“我不是这里的人,也要来的。想想你从前是怎么说的吧?”吴钧又对着何士捷说。“他和我结婚的时候,天天唱着‘高粱肥,大豆香’。我想你也会唱的,是不是?艰苦的日子好过,胜利啦!我们就有了争论,他要回长江。我偏说:抗战的时候,天天喊什么打到鸭绿江边,现在怎么啦!应该先去看看鸭绿江是什么样子,才对呀!”
“我来看啦!鸭绿江就在我身边。”
“你这是服从组织决定。你问问别人,无论谁看见了鸭绿江,没有一个不一见倾心的。只有你不这样。”
“他是长江人,你呢?”何士捷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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