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天地间走过--我的回忆录(11)
luyued 发布于 2011-05-23 18:17 浏览 N 次四、童年痕迹
如果你本来一贫如洗,有人突然把地主富农的好土好地好房屋拿给你,告诉你说,这是你的了,你是国家的主人,可以当家啦!你能不感激涕零,能不欢呼雀跃?
“我来了,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红旗歌谣》)
“我”要“赶英超美”,卫星上天!帝国主义的末日到了,共产主义的天堂来了。吃饭不要钱,耕地用铁牛,“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我应该有一千个理由庆幸自己生逢其时?
1953年1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迎接一九五三年的伟大任务》,国家开始执行第一个五年计划。 2月,中共中央下发《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3月,发布《关于春耕生产给各级党委的指示》。春潮涌动,人心振奋!
3月底,我在曾祖父留下的旧居右厢房里,用并不响亮的啼哭,宣告自己出生。
2010年春节在重庆,我与大跃进出生的堂弟和另外一些亲戚聚会,席间我二婶谈起我的生年。她说:“我记起来了,那是土改后不久,你妈生下你,得了很重的水肿病,起不了床,你二孃(二姨)过来照料你们。”二婶当然也是听说的,她那时还是开明地主“黄道元”未出阁的孙女。
我还是一下呆住了,这是第一次听人说起我自己出生时家庭的状况,似乎并不像通常想象的时代那么令人振奋。原来,在我们那里很流行的水肿病,也就是严重营养不良的病症,在大跃进之前,已经击倒了我的母亲。我出生了,母亲差点没了!我不能想象,五十多年前,一个脏兮兮皱巴巴的生命,是怎样躺在一个没有奶水的病妇怀里,另一个总是成天抹着眼泪的女人,怎样翻过山来照顾姐姐,使衰弱的母子得以活下来。母亲那时已经39岁。
我完全不记得其后社会和家庭发生过什么,我太愚钝,除了一个黑屋子的浮尘以外,直到“卫星队”出现,我记忆里一片空白。
卫星队是本生产大队的一个突击队,由支书率领,指到哪打到哪。他们派驻在我旧居左边的草房里。说草房,是因为曾祖父修下那通耳房后钱不够没有盖瓦,临时盖了麦草。我祖父没有盖上,我父亲辈没有盖上,解放了。房子不能说是你家的呢,卫星队想住就住啊。
半夜里,我被家人拖了起来,裹了衣服站在院坝里。我瑟瑟发抖,不是冷,是害怕。卫星队住的三间耳房火光冲天,噼噼啪啪爆响,一些烧着的柴草随气流飞到空中。这就是乡下人叫的“火老鸦”,如果落到附近的房屋上,就会引发更大的火灾。“救火啊!救火啊!”黑暗中人们慌乱地奔来跑去,有人到对岸的井里去打水,有人用木梯爬到相邻的、王婆住过的瓦房上,将水泼向烈火,并且蹬掉一些瓦片,以免大火闷在屋子里猛烧。
火终于扑灭了,曾祖父的未竟家业三分之一化为灰烬。
我还看到卫星队的另一壮举——制造“烟熏肥”。
把田里的水放掉,把田泥挖出来背到干地上,垒成碉堡形状,然后从山上砍了柏树来从里面点火熏。同现在乡下制作熏腊肉一样,田泥当然不能变香,但可以熏得黑乎乎的,据说这就增加肥效了。放眼望去,山沟里到处碉堡林立,烽烟四起。黑烟之间还星星点点飘着红旗。如果没有红旗,就证明那里出问题了,没有干劲或没有产量。要被“插白旗”,或者让这些落后分子举着一面白旗,在全大队游“沟”示众。支书左手叉腰,一面走一面对这些人骂骂咧咧,支书后面紧跟一个人,敲着铜锣,为他开道。
这就是我记忆里搜索出的一些最早的残屑。
(注:网上找这照片是炼钢,烟熏肥的土堆近似于此场景,但遍地烟雾,比这“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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