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的歌声如梦如幻。
从他的住处到地铁有一段短短的路。
清早我就踏着画眉的歌声踩过晨露。
七月的早晨凉润的可爱。画眉的歌声醒在路对面的林子里，伴着我飘忽的脚步和飘忽的思绪。
我听见她在唱。但我看不见她的影子。她小小的生命躲在清晨的一片绿色里，只把歌声遗给我。
那歌声就像他的目光，温柔而又强悍。歌声划过心头，温柔似水的怜惜，尖锐如一把刀子的疼痛，伤了又弥，弥了又伤，无法抵拒地让我眩惑。
我其实早知道自已已经不能再承受残月如钩了。我用一种自杀的心情拥抱和他的萍聚。我想自尽。他很默契，纵容我的想法和欲望。然而就在我的颈项伸进了绳圈欲凌空而去的时候，他却轻轻把结砍开了。
他告诉我他养了两只画眉。很可爱很可爱的画眉，每次他的手指对着笼子凌虚一点那画眉就会歌唱，动听地唱。他说你只能听，不能靠近，你若把手指去伸近她她就不唱了，她会叼你。
我笑。笼子里的画眉……有人宠有人饲，无忧风雨，这好象和我没什么关系。
我在清河住的时候房东家也养过一只画眉，但我却从未留意。只有印象画眉的叫声很好听，很清丽很婉转很通透的那种，胜过黄莺。
无眉是一只风雨里的海鸥。奇绝而丰富，孤傲而深情，用最脆弱的羽翼承载最凄狂的飓风海啸，在茫无边际的海天之间滑翔自由而舒展的白色轨迹，引吭长吟。在网上，无数次，我遇到网友或玩笑或深情地说：“我给你画眉……”。我靡然一笑，我说无眉的美丽就在于那一种悚目惊心的缺憾，就算你有马良的神笔，你也画不出无眉的眉的。
我满不在乎地在他的海里游。他说你太狂！我都已经觉得我够狂的了，竟然有人比我还狂！
听这话我想你做了这么多是不是为了征服我？
我的想法每次连子叶还没抽出就被他的诗和他的电话给消灭了。那么真挚的句子和声音，不象是预谋。那晚他念句子：“深画眉，浅画眉……”，他说你听见了吗？我不说话。我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我拒绝耳朵倾听。
他要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天意，天又开始阴了。云蓄满了雨却苦苦地藏着就是不肯下。我一整天都游在西单的文化广场，心象灰蒙蒙的天空一样，不知道是雨是晴。龙爪槐又结满了灿然的桅子花，那凝聚着无眉生命的花朵，在流火的七月再次邂逅。我就有想法我要写一篇东西，题目就叫《画眉》
最后一个相共的晚上。我问他画眉什么样子的？他说你见过吗？我说没有。我真的不知道画眉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他说鸟有眉毛吗？我想想恍然大悟说没有。他说可画眉有。画眉的眉毛确切地说也不太像眉。只是她的眼睛上比别的鸟儿多了那么一线或白或灰的羽痕，就象画上去的一样，所以才叫画眉。
我恍惚看到画眉的眼睛，一点黑漆配着一痕霜眉，藏着一种说不清的神秘期盼；我恍惚听到画眉的啼叫，婉转的清歌里隐隐有种沧凉。
我说从你认识无眉以后，你看见画眉的时候会想起她吗？
我说这话的时候感觉窗外那卷满浓云的天空正轰然坍陷。我无力地坐在床上。从没有这样一个时刻，我那样希望自已会是一只画眉，住在他笼子里的那只画眉。
我做画眉吧！就算我狷狂的羽翼从此无力，就算我赢弱的生命只能有一个四季，就算我应指而起的歌声会唱枯心中的血，我还是做画眉吧。用你的温柔和霸道为我编一个笼子，就算远离了天空，至少我会每天见到你。
云郁天低，雨却并没有下。清晨的晓雾弥临，我沉默平静地掩门离去了。关门的声音轻轻说：“再见了……”。
画眉的歌声依旧远远地响在林子里。好绿好绿的树啊！我贪婪的看到最后一眼。我知道即使同在一个城市，从此后我也将再不会走来这里了。而且，我还要小心保护记忆不被一个地铁站名勾痛。
画眉的歌声如怨如诉。

作于 200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