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岸边。

一

这里的镇子很是奇特，一半的人们靠着水生活，他们朝夕住在船上，只有等到收了网，才回到岸上将这些个鲜活换了他们的所需，便再回到船上。他们不需要过多的银子，只要积攒了够他们修理船只的，就可以了。另一半的人住在岸上，他们从不下河，从不捕捞，但是他们特别喜欢吃水里的东西，老李家就是这样的人家。老李是个私塾的先生，自从多少年前娶了这个媳妇，就再没有娶过。这人虽说是教书先生，但是也给人家看看风水，批批八字什么的，日子过得倒也可以。可是自他们有了个儿子，长的是又小又瘦，大家都叫他小黑子，他爸爸虽说不高兴，倒也欢喜，毕竟也算有了后人。但是生辰不好，算来算去，五行缺了水，他爹就说这孩子当不了官，只能在水里吃饭，于是打小就把他托付给了镇上船厂的二当家的，算作是认了干爹，跟着沾沾“水气”。这个二当家的也算是晦气，娶了好几房了，可就是生不出个儿子，看着这个小子就喜欢，也就留下了。小的时候还好，一个机灵的小家伙跟着二当家的满世界的转，倒也顺序。虽说李老婆多少有些心疼，但是没办法，谁让这孩子缺水呢？但是这孩子长到16岁的时候，二当家的怎么就是不喜欢他了。

这小子在船上混了这么长时间了，可是怎么长怎么黑，这还不说，这个家伙越长越瘦，越长越高，越来越不像是个跑水上生意的人了。本来小的时候二当家的还想把自己的家当传给这小子，可是现在倒好，这一上船就打晃，可怎么好啊。二当家的把这个家伙往回送了好几回了，可是这小子就是不走，说是怎么也离不开水。

二

夕阳西下，一抹难得的金黄散在翻滚的黄泥汤子里面，映不出波光粼粼，但是透着那么一股子倔犟，生是要把这帮子人们带到下一次日出。小黑子就是喜欢坐在那艘建了好多年的大船的甲板上面看这夕阳，几乎他天天如此。大船在港里面惬意的晃着，说不出是渴望着出海，还是希望永远的停在这里.........

这艘大船是按照当年隋炀帝的图纸，造的龙船，说是为了皇帝北巡用的，在即将造完的时候，不知道上面出了什么事情，刷下来一道圣旨，说什么也不让造了，就这么搁着，已经放了很久。

“小黑子，怎么又来啦？跟你说过了多少遍了，我已经老了，看不住多少时间的船了，这个家伙本来就是皇上的，你别老往上跑，以前你小，别人不管你，现在大了，传出去，不好听啊”

漠然的小黑子看了看这个老爷爷，没说什么。

“唉........”老人家走了，又回到了他天天住的那间破屋子里面，他是怎么也不肯去住好房子的。

小黑子的心理总是藏着一团火热的激情，他特别希望能够自己驾驶着这条船去成风破浪，享受美妙河水拍打船帮的声音，聆听狂风怒吼的时候，水手们在船上狂呼的与狂风斗争的场面，甚至，自己可以指挥一船的人去与自然抗争..........

第三天的傍晚。小黑子在船上远远的就看到了那艘大船，他站在高高的桅杆上呼啸着：我又回来啦！每次他从外面打鱼回来，都会这么呼喊着，人们也会知道最近要有好多东西可以享用。因为只有他们家的大船，才可以到更远的地方去捕鱼，那里的鱼又大又鲜。

“准备抛锚！”小黑子俨然一个好的大副了。其实，自打他15岁开始，二当家的就让他驾着艘不大不小的船，其实好多人都跟二当家的说过，小黑子早就可以驾更大的船，作更大的买卖了。但是小黑子不管，他只要是一出去，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激动地不得了，欣喜若狂，所以他的快乐永远在于投身于大水的怀抱，在于享受大水蒸腾的气息。

当大船还没有停稳的时候，他早就从船上跳到了旁边的小舟上，疾速划向岸边，他已经两天没有看见妈妈了。

“嘿嘿，妈！”他撒娇的跑到早已站在岸边等候的妈妈身旁，妈妈也早已给他拿来了他喜欢的龙井，拿着扇子扇着，没说什么

“妈，这次我又打了好多鱼，对了，还抓了两个上好的老鳖，一个给干爹，另一个给爹爹和妈妈补补身子，哈哈”

“那边的，怎么弄得，还不赶紧下帆，等死啊！”他大声地叫着

“呵呵，回来就好，先去你干爹哪，晚上回家吃吧啊”

“嗯，嘿嘿”

...........

三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小黑子出落得更加结实了，但是还是瘦瘦的高高的让二当家的铁不下心。

“小黑子，走，跟干爹出去转转。我知道你喜欢那艘大船，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就把那个船给你。”

“真的啊？干爹？你说话算话？”

“是啊........”二当家的背着手，矮胖的身材在夕阳下面显得却是那么狭长。

两个人慢慢的溜达着，来到了江边的那艘大船前面。虽然荒废了很久，但是他总是那么光亮如新，毕竟，那是皇差。

“家里的老雷给你讲过没有大江东边的故事？”

“早就说过了，他说大江的东边，是大海，那里可以看见什么才是水呢，可是啊”小黑子的眼睛放在了西边的水中

“我知道，你小子想着你那片平静的小河沟，我知道，这个大江大的也是看不到边，根本你就不信什么才是大海。你也不用可是，再等等，等

我处理完了这个事情，我就叫你去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水。”

他没有说话。小黑子的脾气很古怪，他不认为对的，谁说都不行，虽然他很相信干爹。

他喜欢这片大水，这片大水永远都是他心里的全部。前两年，他还是那么渴望得到那艘大船，但是现在看来，他越来越不那么渴望了，这片 大水，永远都是他的全部，虽然时而湍急，时而骇浪滚滚。

两个人慢慢的来到了大船边，“走，上去吧！” 说着，老人又出现了，他看了一眼两个人，默默地摇了摇头，放下了悬梯。

“你知道，这个看船的老头为什么不高兴吗？”

“不知道。”

“嗯。我告诉你。很多年以前的一天，我和他是过命的兄弟。我们两个在一起干了很多年的水手，积攒了一些，就租了一条大船，准备出海干个大的，然后自己开个船厂，从此也过过老板的生活。你知道吗？一个水手是多么渴望得到一艘大船阿！那次，我们从这里出发，带了20个水手，就准备出海了。从这里到出海口，就要走将近半月的路程，当时的季节正直深秋，知道外面的人们都喜欢我们这里的柑橘，于是，我们就置办了一船，带着我们发财的梦，开始了这次征途。多好的世界啊，多好的水啊，当时，他就是喜欢坐在船头，看着船在江水里面冲撞，江水被我们的大船劈成两块，我们继续向前.........”

“然后呢”

“我们的船很快就到了出海口，顺利地来到了浩瀚的大海。当时阿，你是不知到，我们心里面那才叫痛快呢！那里的水是那么的蓝，蓝得几乎能够将你从船上吸进去！水里面的鱼啊，都是一群一群的，都是没有见过的东西，好奇怪的样子，我们知道，那是龙王爷的巡海队.....天是那么的开阔，就如同龙王爷的水晶宫，那么的透亮，上面的月亮大大的，圆圆的，真想一把把他拽下来，放在嘴里嚼上两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水啊！就这样，我们走走停停的漫漫欣赏着头一次出海带来的欣喜。”

小黑子似乎已经开始向往了，虽然他坚信，那里也就是与这里差不多的样子。二当家的也停了下来，爷儿两个共同的望着东边，一个是向往，一个，是渴望。

顿了良久，二当家继续说道：“唉。美丽是美丽，但是美的过头了阿！”

“怎么？”

“那天晚上忽然狂风大作。忽然间已经是阴云密布，眼看暴风雨就来了。老雷当时值夜，他的大叫把我们惊醒，我们个个连衣服都没有穿，就飞奔到了甲板上面，一个炸雷下来，惊得我们个个面色惨白，在那电闪下互相望着，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那么的难看。这里面，只有老雷，来到过这里，我们几个......... ”

“老雷大叫着，呼喊着，我们凭借在河里面练就的本事，总算熬过了那一夜，但是，个个累得精疲力尽，没有了一丝气力。舱里面的橘子早就在晃动中互相压烂了。第二天的清晨，虽然风平浪静了，但是，我们早就没有了力气，都倒在甲板上呼呼的睡去.........”

“还是老雷。他发现了我们的淡水已经都洒光了，仅仅剩下一桶了，而这时，我们离我们的目标，还至少有三天的路程。好可怕啊！ ”

“就这样，我们冷静了下来。我和他还有老雷开始了密谋........”

“一个一个的船员莫名其妙的吃了饭之后就睡去了。我们就这样撑到了地方，但是我们仅剩的那点橘子，连个本钱都捞不回来。”

“说也奇怪，在那个地方，遇到了老雷的一个故交，我们两个和剩下的几个船员在那里休整了将近半年，终于用那点本钱换回了些东西，打算回来了。”

“船到了我们出事的地方。又是一个夜晚，我们几个在怀念那几个兄弟，忽然一个大雷下来，正打在船杆上，把大帆给弄着了。就这样，我们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这里，将船上的东西卖了，换了银子，除去安抚那几个兄弟的家人，我们和衙门一起，合开了这个船厂，恰逢当时皇帝想要北去........”

“可是”小黑有点不解...

“我知道。别急。自从那次大帆被打折以后，大哥就像是失了魂一样，整天的沉默寡言的。其实，后来的一切，都是我在一手操办，直到这艘大船的工程被搁浅，大哥不知怎么的，就非要住到上面来，说是要守着”

这爷儿俩个就这样默默地又在这里站了良久，才回去。

“干爹，我明白了。”

四

很多年以后，当这个小黑子继承了二当家的家业的时候，他才真正的领略了一把大海的浩瀚，但是，却不是为了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