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长沙，葱翠欲滴。后院的蝴蝶象明黄的薄纸片一样在花丛中无声地来回飞飘。

　　我坐在家里的羊毛地毯上，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画册《吉奥吉亚 奥吉芙》（Georgia O'Keeffe ）读着。

　　他在不远处的画布上画着画，几分钟左右就轻唤一声：宝贝。

　　我埋着头读书，温柔地应一声"嗯"。

　　听到了我的应声而答，他心中踏实，就继续画画。

　　过了几分钟，他又唤一声：宝贝。再回头望一望，以确认我在那里。

　　我又"嗯"一声。

　　我在松节油的气味里、在"嗯"、"嗯"声中一直低头翻读着画册。

　　他说：好羡慕哦，能读英文原版的书。

　　我一边翻译一边读给他听： 你听，奥吉芙写道：大平原--美妙的硕大无朋的天空--是这样的让我想透心透肺地呼吸，然后屏息--它包围着我--我真想完全的脱离出来--如果我能，我会的 。她的书信，很简单啊。她说了，相对于画画，写字她手拙，象孩童在学着走路，只能少写。但写出来又一点儿不笨的。

　　我神往地说：她一直在新墨西哥生活，这是她的远方，回到纽约就觉得空气不够呼吸。我也多么想去远方的远方。

　　他说：不行。我不让你去任何我不在的地方。

　　我说：我就说说。

　　那个时候，我刚开始接触艺术史，以为奥吉芙那样的人，如果不说多，可至少不会只有一个。想不到这是绝版的人，绝代的人。以后再未有相似的。

　　他原本只是想给我介绍一个美国艺术家，却不想一下子把一个难以超越的人嵌入了我的灵魂。

　　我爱她的样子，那么美，也爱她的画，仍然那么的美，但包含着我那时不能解读的神秘。我急于读完她的全部故事，关于她的全部的事情，天天翻读那两本又厚又大的画册，读得吭吭吃吃的。因为专业词语太多。

　　另一晚，我照例继续读奥吉芙，他照例画画儿。

　　照例呼唤着、应着。

　　我赞叹不已地对他说：她多么美。穿黑白色的衣服，不化妆，也没有首饰，只偶尔戴银饰。每天骑马走在新墨西哥的原野上、沟壑里，走在太阳下，悠然神哉，没把爱情放在眼里。在她看来，实现自己是最重要的，爱情则不必。

　　他有点心痛地说：你不要向她学啊。

　　我说：没有哇，我是说给你听啊。

　　然后说：她画到了98岁，在爱人的怀里逝去。90岁时举办回顾展，万人空巷，要去一睹她的风采。女人应该这样活吧？

　　他说：这个我赞成。

　　年轻的时候，刚入美院。不过13岁已立志成为艺术家了。

　　中年的样子，形神具备。此时已功成名就。

　　年老了，风格凝练，仍无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