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空谷幽兰

　　记不清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青山远抱，绿水环绕。在一个宁静的村庄里住着勤劳善良的人们，住着我和我的爹娘。

　　那时，我是附近几个村上读书最好的，可是，爹娘实在没钱供我继续求学，只好买些书回来，我就在家中勤奋苦学。

　　我还记得每到夏天的傍晚。我坐在窗前看书，一阵阵微风送来幽幽的莲香，让人神清气爽。我在那弥漫四季的莲香和书香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后来，爹娘终于攒足了钱，就让我到附近的学堂去读书。

　　那天，我拿着书，顺着娘说的那条路一直走，就到了隔壁的村子，又过了一个村庄，我看到了一片莲塘，莲塘里绽放着许多美丽的花朵。看着看着，我竟然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了。这时，我看到了她，问路的时候，我才敢抬头看她，只见她，亭亭玉立，花容月貌，就象莲塘里的莲花，可不由自主，我手里的书竟掉到了地上，她就笑了，很美。

　　我看到她的衣边领口绣着和我一样的莲花。

　　第二天，我路过莲塘，又看到了她，她看莲花，我也看莲花，我看书，她就看我，我看她，她就看莲花。

　　后来，我每天路过莲塘边，她都在那里看莲花。渐渐的我就和她熟悉了，她叫莲儿，就出生在这片莲塘里，是被村上好心的人们收养长大的。

　　我想起《诗经》“关关啾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莲儿没有读过书，听不明白，可是，她看到我含情的眼神，便羞红了脸。那一年，她十六，我十九。

　　我说无论风雨，我都会来见她。于是，她每天都会在菩提树下等我，哦，菩提树，是莲儿告诉我的。我教莲儿读书认字，写莲儿的名字，可莲儿最喜欢写我的名字，写“宝平”，我还给莲儿讲很多故事，讲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讲焦仲卿和刘兰芝，莲儿总是听得很痴迷。

　　每次从学堂回来，莲儿也会在菩提树下等我。可是，每到离别的时候，我们俩都是难舍难分。于是，我更加勤学苦读，希望早一天出人投地，给莲儿一个安定、温暖的家。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莲儿低着头，轻轻的说，有人来给她提亲了。我急急的说：“莲儿，你等着我！”就狂奔回家。当爹娘听说我要他们托媒人去向莲儿提亲的时侯，却说什么也不肯同意，他们说莲儿无父无母，来历不明，还说什么“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当我又回到菩提树下，莲儿一看到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明白了，看到莲儿失落的神情，我心如刀绞。我忍住眼里的泪水，牵过莲儿的手说：“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我对莲儿说，我要到京城赶考，一定金榜提名，肯请皇上准婚，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莲儿叮嘱我无论能不能考中，一定要平平安安，早点回来，我哽咽点头，依依惜别。

　　过了半个月，到了京城。又过了半个月，才正式开考，我胸有成竹，应对如流，顺利交卷，便留在京城焦急等待公布消息。又过了半个月，榜文终于张贴出来，果然中了头名！又过了十天，皇上终于传旨召见，赐我黄金千两，豪宅大院，如花美眷，我一一谢绝，只肯请皇上恩准我和莲儿的婚事，皇上欣然恩准，我连忙谢了恩，等出了皇宫，便快马加鞭，恨不能插翅飞到莲儿身边。

　　可是，菩提树下，再也没有莲儿的身影，望着莲塘平静的水面，那无语的莲花啊，朵朵都象是莲儿的化身，我对着莲塘痴语：“莲儿，我的莲儿”

　　我听到菩提的叹息，莲塘里的莲花正慢慢枯萎，这时，一阵大雨降落，救活了莲花，我分明感到雨中带有莲儿的气息，雨越下越大，我多么希望这雨能带着莲儿从天而降…忽然，一道金光闪过，我看到了至尊无量的佛。

　　佛叹息：“你本是观世音菩萨引渡的的一只甘露宝瓶，只因双恩未报，尘缘未了，这场灾难只有你能够解救，暂且归真吧。”佛的话音刚落，我在雨中，在这带着莲儿气息的雨中，化成一只淡蓝色的宝瓶，瓶口开着一朵美丽的莲花，然后轻轻的降落在佛的手中。

　　我是一只宝瓶，佛带我来到了天上，忘忧河边，我看到了莲儿，正泪如泉涌，莲儿，我的莲儿…

　　佛托着我，接住了莲儿的眼泪，带着莲香的眼泪滴进瓶中，瓶口的那朵莲花更加鲜艳、纯洁、美好，那是莲儿在我心中的影子，我知道，莲儿是佛前的一朵莲。

　　佛用108滴眼泪串成佛珠，最后一滴泪水滑落的时候，佛伸出手来，一粒莲子跌落在佛的掌中，玲珑剔透，晶莹滴翠。

　　佛轻轻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一念一清静，心是莲花开。”

　　“去吧”佛把莲子抛向人间，莲子如尘埃落定，梵韵四起，禅音缭绕，莲儿，我的莲儿，在佛前慢慢化成一朵莲。

　　佛让莲儿在忘忧河的水面微微的绽放，沐浴清幽的梵唱，莲儿静静的舒展着，淡淡的粉色的花瓣，淡淡的黄色的花蕊。

　　佛把我爱怜的放在刻着“早登彼岸”的三生石上，又爱怜的看着莲儿，我听到佛轻轻的叹息，然后，佛开始打坐念禅，闭目转动手上的佛珠。

　　莲儿很少看佛，很多时间都在静静的看着我，莲儿不知道，瓶中的水映着莲儿的身影，传递着莲儿的心语。

　　我在三生石上只是静静的，有时看着佛，有时看着莲儿。佛在入定时仿佛沉睡了一般。每当我看向莲儿的时候，莲儿便欢快的迎接我的目光，美丽的莲儿，随风而动，舞姿翩翩，含情脉脉，羞笑盈盈。

　　而这时，佛会突然从入定中醒来，飞快的转动手上的佛珠，在佛的禅念中，我便如浴清风，心如静水，然后，收回我的目光，安静的看着佛。

　　有一天，透过瓶中平静的水面，我知道，莲儿看到红尘深处的莲子，静静的躺在一棵柳树下，一支细长柔韧的垂柳枝条温柔的呵护着莲子，不远的地方有一棵菩提树，菩提树，好象就是莲儿说过的那一棵。

　　后来，莲子渐渐感到有些不快乐，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一朵莲。

　　于是，有一天，莲子终于离开了柳枝，来到一片池塘。

　　不知过了多少年，池塘里开出一朵美丽的莲花，和莲儿一样，粉红的花瓣，黄色的蕊。可惜，这朵初莲很快被无情的风雨折断，慢慢枯萎凋零，有个为初莲缚伤的少年，却因淋雨一病而亡。

　　我分明感到瓶中的水振颤了一下，我看到莲儿的花瓣在颤动，莲儿正不安的看着佛，佛仍不停的转动着佛珠。

　　我似乎听懂了佛的禅念，也越来越喜欢佛的禅念，看莲的时间少了，我看到佛手上的佛珠少了九粒。

　　莲儿又看到人间有一个叫柳青的男孩，和寄居柳家的表妹雨莲。柳青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雨莲手腕上长着一朵莲花般的胎记，，柳青和雨莲青梅竹马，形影不离。

　　在佛清醒的禅念中，我忽然明白，那朵初莲便是被佛送入红尘的莲子，是莲儿最后一滴眼泪，如今，已转世变成雨莲。淋雨少年就是呵护莲子的垂柳枝条，已投胎变成了柳青。我知道，一定是佛用九粒佛珠换来少年在人间的时间，而莲儿还不知道这些。

　　柳青和雨莲慢慢长大，俩人如胶似漆，情深义长。并在后花园的菩提树下私定终身。那一年，雨莲十六，柳青十九。

　　为了柳青手上那串传奇的佛珠，皇上传旨将公主赐婚于柳青。雨莲每天以泪洗面，终于一病不起，而柳青也誓死不愿与公主成婚。皇上大怒，下旨将柳家满门抄斩。柳青父母及全家上下一起向柳青长跪不起，苦苦哀求，柳青被迫无奈，只得违心应允，柳家这才免于大难。

　　那天，薄雾笼罩着忘忧河，雾，迷离而又透明，湿润的包围着我，我在这雾中感到一些莫名的不安，好象有一些事就要发生，后来我听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果然，这天正是柳青和公主成婚的日子。

　　可怜的雨莲已奄奄一息，她挣扎着抚琴吟唱，：“…不相牵无相随，不相恋无相许，不相知无相思…”琴弦断，泪满面，雨莲含恨而终…

　　柳青悲愤欲绝，跑到后花园的那棵菩树下，想起和雨莲在树下玩耍的情景，耳边回荡着雨莲的声音：“…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猜疑…”柳青痛心疾呼：“雨莲，我来了！”随即撞树而亡。

　　看到这一切，莲儿的花瓣摇颤起来，看看佛，又看看我。我没有看她，只虔诚的看着佛。莲儿还不知道，我在佛的禅念中已经顿悟，我听到佛不停的说：“看破，舍得，放下”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经历那么多的磨难，原来都是佛的安排，佛的考验。佛是经历人间苦难最多、悟性最深的智者，佛不忍世间轮回的男男女女流下形形色色的眼泪，所以要人们在磨难中大彻大悟，然后彻底解放自己。我知道，我是一只宝瓶，我的本位不在三生石上，莲儿是一朵莲，莲儿的本位也不在忘忧河的水面。我们之所以没能归位，是因为没有彻底领悟佛的意境，还没能修到佛般淡定的心态。

　　这时，佛停止转动手上的佛珠，看着莲儿说：“你虽已化身为莲，但你的内心深藏着今世的痛苦，障蔽着前世的尘埃。没有‘看破，舍得，放下’你就不能回到本位，造福人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灾难发生。”

　　我知道，莲儿只是开在忘忧灵河的一朵莲，灵河犹如人间苦海，只是莲儿看不破，舍不得，放不下。莲儿啊莲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佛的用心，佛的点化，早登彼岸，引渡人们到达极乐境界呢？

　　莲儿看看佛，又看看我，我看莲儿的眼神已不再象从前，而象一种雾，一种透明，深沉，温暖的雾，如同佛的智慧，爱怜和慈悲。我知道，我在佛的面前已大有所悟。这时，我感到莲的心蕊被深深刺痛。

　　我知道，我是菩萨手上的一只宝瓶，瓶中的眼泪已沉淀成甘露圣水，菩萨在人间渡柳枝修炼，菩萨来了，我就要离开了。

　　这时，白光一闪，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带着柳青来到佛的面前。佛说：“万念归一，归位吧！”柳青手腕上的九粒佛珠回到了佛的手上。

　　菩萨微笑着，伸出左手，又伸出右手。柳青化成一支垂柳枝条，慢慢的降落在菩萨的左掌上，而我，也慢慢离开“早登彼岸”的三生石，然后，轻轻的降落在菩萨的右掌上。

　　莲儿惊讶的看着这一切，又看到痴情的雨莲，日饮灌愁水，徘徊在离恨天。

　　佛说：“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没有找到本来的位置，只有站在自己的位置，才能看清方向，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佛渡有缘人，佛把怜爱和慈悲，分给每一个向佛的人，和你有缘的每个人都是来渡你的，渡你的同时也在渡他们自己，你渡他们的同时也在渡你自己。你的痴迷，使你和与你有缘的人无法顺利归位，只有大彻大悟，才能让你修出正果，回归本位，造福人间。”

　　莲儿终于明白：雨莲，柳青和我都是佛安排来渡莲儿修行的，正是自己的执着痴恋让雨莲被困离恨天。

　　佛说：“宇宙的精华是生命，生命的精华是智慧，智慧的精华是佛，佛的精华是慈悲，慈悲的精华是美好，美好的精华是你――莲，你是一朵善良，纯洁，美妙的心灵之花，是一切美好的化身。佛虽然法力无边，智慧无穷，而神圣的莲花就象一盏莲灯。如果没有莲灯的照耀，苦渡的慈航就没有方向和希望，佛的智慧和慈悲就不能释放爱的光芒，红尘苦海中的人们就无法早登彼岸。”

　　这时，莲的心蕊豁然开朗，充满慈爱，温暖的阳光，花瓣在阳光下尽情的绽放，那幽幽的莲香呵，弥漫了整个忘忧河，缭绕着菩萨手中的我，一直芬芳到了佛前。

　　莲儿的顿悟，使雨莲冲破离恨天，来到佛的面前，佛伸出手来，雨莲消失了，怆然跌落在佛掌中的是一粒莲子，玲珑剔透，晶莹滴翠。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去吧！”莲子落进莲儿的花蕊，花蕊中长出一支莲蓬，我知道那正是佛所说的正果。这时，蕊中有水珠溢出来，带着莲儿今世的遗憾和隔世的尘埃，慢慢的滚过花瓣，滴落在忘忧灵河的水中，漾成一圈小小的涟漪，向远方漫去…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念一清静，心是莲花开”“来吧”佛伸出手来，微笑着，充满无限的爱怜，莲儿慢慢的，慢慢的离开水面，轻轻的，轻轻的降落在佛温暖的掌上，这时，禅韵四起，梵音缭绕，佛的头顶笼罩着智慧的光茫。

　　佛拈花微笑，禅心清静 ，充满无尽的爱怜，无尽的慈悲，无尽的智慧。佛前的莲呵，无痛无苦，无尘无染，不悲不喜，不忧不惧，至善至美，至纯至真。

　　后来，菩萨带着我离开了忘忧河，布乐施善，行走人间。每当人间有难，菩萨法力不能及的时候，佛便会带着莲儿出现。莲儿已经不认识我了，她再也不记得前世那个叫莲儿的女子，不记得曾经有个叫宝平的书生，不记得那段刻骨铭心的情缘，也不记得在一只淡蓝色的宝瓶中，装满了她的眼泪，更不会知道瓶中那清澈圣洁的水面上，永远盛开着一朵美丽的心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