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南塘

有一种寂寞，并不会因为春天的到来而搁浅。比如，这四月的南塘。

南塘是淮南八公山中著名的风景胜地，它不光风物秀丽，而且千百年来还广为流传着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相传，宋太祖赵匡胤为了统一南方，推翻南唐李煜政权，挺进寿州，却被南唐大将于洪围困在南塘。内缺粮草，外无援兵，形势非常紧急。于是，赵匡胤部下大将高怀德之子高君保冒死杀出重围，回东京卞梁搬救兵。骁勇善战的女将陶三春亲自挂帅印，领兵驰援，命高君保为先锋，高君保行至蒙城西北的双锁山，遇到才貌双全，武艺高强的巾帼英雄刘金定，两人一见钟情，定下终身，遂一同前往八公山营救。刘金定率兵来到八公山下力杀四营，最后，由寿唐关闯入南唐帅帐，将南唐主将于洪堵在八公山与淮河之间的峡谷“独笼冲”之中，用火攻歼敌，解除南塘之围，留下“赵匡胤困南塘”、“火烧于洪”等佳话。

故事如此生动。金戈铁马，腥风血雨之中也不乏红尘浪漫，缱绻深情。赵匡胤，终成一代帝王，挥斥天下，风华无限；而后主李煜也只能接受国破身死的命运，凄风苦雨，可堪悲凉。时光之河浩浩汤汤，无情岁月淘尽了多少风流英豪。作为几千年封建社会中最高统治者的一员，赵匡胤的生命中有多少机关隐曲，我们不必想象。如此，也就免去了诸多阴暗的烦扰，人世的无趣。而李后主的人生则更像一出戏剧，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作为一名后来者，于今天观之，则更是感慨万端。先是一马平川，荣华备至；然后，平地波澜，雨横风狂。令人喟叹，令人回味。让我们再重温一下他的《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如此判然有别的人生遭际，仿佛天堂地狱界，恰若冰火两重天。遥想当年，这个从温柔乡、富贵梦中猛然醒来的词坛才子，面对着命运的倒转，人生的冰霜，却再也遣不起风花雪月的笔端，只剩下深沉幽邃、销魂蚀骨的哀痛低回。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一定锥心刺骨地感受到了繁华易碎，浮生若梦。日日的灯红酒绿，仿佛光阴之剑暗暗地掘着坟墓，年年的生平歌舞，其实也正在为自己谱写着一曲万劫不复的挽歌！

这一天，四月的南塘，天空晴明高远。漫山遍野的花朵绽放。桃花如火，梨花似雪，油菜花也在蓬勃着它生命的黄金。春风轻轻吹送，空气里飘过阵阵幽香。蜂飞蝶舞，莺飞草长。在这万类升腾奔放的春光里，造物主正抱着极大的热情，以其悲悯之心，用其神奇之手，选择捕捉，渲染点化。多少美妙的事物，仿佛灯盏一般被一一点亮，放射出熠熠的光华。

而在历史滚滚的洪涛巨澜里，又有多少叱咤风云的人物，在时光的沙漠里越陷越深，在岁月的镜像中走向沉沦。门外楼头，悲恨相续！繁华竞逐，终成虚妄！在南塘四月的山顶，一朵花，仿佛都可以笑傲云烟，漫嗟荣辱。多少兴废事，渔唱起三更。在南塘四月的千般明艳，万般温柔里，历史的寂寞，则如同大海，长存于弧形的苍穹。

升沉盛衰，终会风流云散；而能留存下来的，是造化赐予的美妙风景。

洗云泉。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啊！高高的山顶，绿草苍郁，野花环合，鸟鸣悠悠，阒无人声。一脉泉流自内心自由舒展，悠然上升。一瞬间，际会苍天厚土，那该是怎样的机缘。清风流连，纤云弄影。洗洗风尘，静静心境。肝胆冰雪，表里澄澈。然后，再继续浪迹天涯的旅程。而如今的洗云泉，则因种种原因，日子也正变得纤弱枯瘦。真是令人忧思叹惋。

石门潭。那里“大石礌砢，类狞虬门”，是八公山自然景观之一。据《凤台古志》载：“云条山、茵席山相峙为石门，两山交而中豁门。门高20丈，西向南北，两崖相距10丈，中有潭，径10丈，深三尺，潭水终年不涸，漫流大石山”。临石门，峭壁凌空，直上云霄。迎面悬崖上，雕有“石门潭”三个巨字，苍劲挺拔。当地人传说是宋代开国皇帝赵匡胤兵困南塘留下的手迹。文史学家则说是北魏郦道元所书，理由是《水经注》中有洗云泉的记载：“洗云泉水洁，澈心骨，味甘冽，在珍珠、沁月之上”。洗云泉是石门潭的源头，郦道元勘测洗云泉必经石门潭。在石门潭，我曾写下这样的诗行：“一朵云彩与青山邂逅，诞下一潭风月。在明明灭灭的日子里，映照了多少高高低低的人生。而如今，两扇石门除了能关住历史，却再也守不住一脉清流。”四月的石门潭，没有丰沛明净的水流，没有清脆悦耳的水声。潭边，水中，各色垃圾随处可见。只有一些黑色的小蝌蚪还依偎在这流水细弱的怀抱里，仿佛是一种努力的坚守。

南塘湖。据记载，洗云泉的水日夜不停地溢出，几经曲折，流过竹林桃园，一路欢唱着注入石门潭，潭满再溢，顺着裸露的青石板，一路向西北方向，流入山间的一个低洼处，汇聚成了一个碧波荡漾的湖泊，这便是远近闻名的南塘湖。可以想见，当年的南塘湖风情万种。有风起波，无风映月。晴明，则浮光跃金；阴雨，则空茫溟蒙。山水相依，阴阳互拥，兼具厚重与灵动。不一而足的气象定会令人如痴如醉，久久盘桓。而眼前的南塘湖，水面已大大减缩。裸露的湖底，仿佛困惑而质询的眼神，在空旷的天空中努力寻找着光辉的旧影。

南塘之美，道说不尽。自然赐予了人类巨大的恩惠，而我们则需用心呵护，就像呵护赤诚善良的灵魂，如同沙漠捧起绿洲，如同花朵紧握芳香。玉垒浮云，往来古今。历史必将寂寞。而不能寂寞的是造物主的救赎之心，济世之情；不能寂寞的是万物之灵的敬畏之心，感恩之情。而现实中寂寞的产生，又有多少出自于尘世的喧嚣和躁动！

遥望南塘，群山逶迤。春风吹过，花开辽阔。四月，不甘寂寞的日子。而在我的心里，美丽的南塘却有几许寂寞。但我坚信，它终将由寂寞而焕然一新！

因为热爱，所以寂寞！

201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