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武汉墓

一路南下，足蹈中州，渡黄河，即邙山。时麦熟季节，蓝天红日，大地苍黄，其间青螺葱葱者，帝陵之封土也。哪些汉魏，哪些晋唐，不辨。这样的情形，在关中一带也见过，同属帝王陵寝。“一路荒山秋草里，行人惟拜汉文陵”，唐人诗也。“四十二年如梦觉，春风吹泪过昭陵”，宋人诗也。“祠官如可乞，长奉泰陵园”；“先帝侍臣空洒泪，泰陵春望已模糊”，明人诗也。古人所见，是否我同。

屈原《哀郢》有云：“登大坟以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哀洲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此乃大度气象，本色英雄也。万方多难，孰立苍茫，多事山河，独来远眺。登高必赋，上楼者多，满眼风光北固楼，而古今登坟者，屈原之外，未见谁人。凭高目断征途，暮云千里平芜。苍茫独立无端感，时有劲风振我衣。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塞马声嘶，残星拂旗，如此高寒真欲绝，眼底青山，一半溶溶白。自雁门关北走，古战场也，侧有广武汉墓绵延，一派萧瑟，内皆戍边将军。将士生前，血肉纷飞，气吞狂虏，将士死后，龙骧虎步，风樯阵马。登此坟，沉郁羌笛楼兰来，聒噪昏鸦何处去，可闻，然“笳声听不得，入夜空城黑”；榛荆满眼山城路，征鸿不为愁人住，却不解，只是“夜寒惊被薄，秋梦不归家”。

帝王陵寝可登，知人论世，吊古伤今，君王不可见，怀古也；将军大坟可登，寄托哀思，咏叹史实，凄凉千古事，兴叹也。见古迹，思古人，其事无他，兴亡贤愚而已。

然有坟不可登。苏轼《江城子》云：“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杨柳如丝，故园春尽，无语添衣，桐阴已西。元人高明《琵琶记》云：“青山今古何时了，断送人多少！孤坟谁与扫苍苔，邻冢阴风吹送纸钱来。”寂寞脂痕，桃枝桃叶，罗裙瘦影，梅下竹边。门掩月黄昏，翠衾孤拥醉，同入兴亡烦恼梦，霜红一枕已沧桑。木叶萧萧，乡路迢迢，不为登高，只觉魂销，一登，惟恐踩踏了衰草哀花，惊破了梦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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