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于《军事嘹望》 2008年第5期

这一仗非打不可

1939年1月初，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直接指挥负责内长城以南、河北省境内“治安”任务的第10师团、第27师团、第110师团沿平汉铁路出动，对冀南地区进行大规模“扫荡”。其中驻于保定的第110师团在完成对冀南地区“扫荡”任务后，按华北方面军当年的“治安肃正”计划，令第108旅团对易县以西地区进行扫荡，企图驱逐在易县至涞源公路两侧活动的八路军。4月17日，驻易县日军内海大队（即140联队第3大队）及伪军一部共700余人向西进犯占领了梁各庄，尔后400余敌又以梁各庄为支撑点继续西进，于5月7日进占了大龙华。第二天，占领大龙华的敌军又退回梁各庄100余人。留下的日军开始在大龙华架设铁丝网，在镇西和镇北两面的高地设置岗哨，抓捕民夫征集材料修筑碉楼和铺设通往涞源的公路。与此同时，涞源方向日军300余人以上庄为依托向大宁修筑公路，与八路军邱蔚支队发生战斗。

这个时候，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主力部队正按照军区的计划，在易县北娄山一带（3团在走马驿）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军事、政治整训。接到易县之敌向西进犯占领大龙华，涞源之敌向东发展的情报后，军分区司令员杨成武判断：两股敌人遥相呼应、互援互进的真实意图是想打通易（县）涞（源）公路，一来切断我军南北交通，分割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北岳区与平西区的联系，阻止我主力部队北进；二来占领沿线各点，缩小并封锁我军控制区域，逼迫我军进入山区，使我军得不到物资补充而自趋消灭，以保护平汉线安全；第三可以配合进攻五台之敌。判明日军企图后，杨成武和分区政委罗元发、副司令员高鹏、参谋长黄寿发等连夜开会研究歼敌计划，一致认为这一仗非打不可，而且要力争全歼大龙华之敌。考虑到大龙华据点的敌人虽然不多，但是装备精良；特别是周围的易县、梁各庄等据点的敌人、很可能出兵增援。反复讨论研究之后，杨成武决定，首先歼灭大龙华之敌．同时准备打援。要搞好进一步侦察，把敌人的驻防情况切实弄清后，再下具体决心。

经过几天的勘察地形、侦察敌情工作，情况明朗了：大龙华之敌为内海大队木曾中队（即第3大队第12中队）、西陵警备队、一个炮兵小队、一个工兵爆破班共270余人，有3门炮、3挺重机枪、10挺轻机枪，还抓有150名民夫；梁各庄有内海大队300余人，伪军130余人，6门炮，轻重机枪近20挺；两个据点之间每日有汽车来往；其余如解村、姚村、易县等据点都只有一、二百人；敌人总兵力约在1200人左右，一旦大龙华告急，易县各点如果全部增援，最多900人左右，但敌人绝不可能倾巢出动，所以除去留守力量，能出来增援的日军至多500余人，加上大龙华守军，能参加战斗的总计800人左右。高碑店、满城、保定方向的日军大部队要是出援，由于距离较远，加上我军其他部队的牵制，绝不可能在一两天内赶到。这样的增援行动，在八路军速战速决的战术下，明显是徒劳而无功的事。

而我方经过两个多月的整训，部队的政治、军事素质都有相当的进步，对于保卫国家、保卫军区、争取持久抗战的胜利，从认识上都更加深入，军事知识更加丰富，军事技能更加熟练，战斗力进一步提高，战斗情绪高涨，士气极其旺盛。指战员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盼望着在在场上大显身手。况且这一带的地形为南北靠山、东西狭长的山谷，形成一个天然的“大口袋”，便于我军隐蔽运动，伏击援敌。根据敌情、我情和地形，杨成武司令员决定以1团、3团一个营、分区骑兵营、特务营、炮兵连和两个游击支队投入战斗，总兵力达3000多人，能上战场杀敌的最低限度也在2200人以上。具体战斗部署如下：1团1营和2营7连，由1营长林必元、教导员邓经纬率领，以勇猛坚决、秘密迅速之手段消灭大龙华之敌；1团主力和第3游击支队1个连，由1团政委王道邦、副团长熊奎和第3游击支队支队长曾雍雅率领，分别隐蔽在小龙华、老虎岭东南高地上，配合1营歼灭大龙华逃出之敌；分区特务营、骑兵营、炮兵连和3团3营隐蔽集结于大龙华至梁各庄之间的大红门地区，待梁各庄西援之敌行至西大地、官地附近(即清西陵一带)以猛烈炮火南北夹击，以求在运动战中彻底消灭敌人；第5游击支队（支队长赵玉昆）2团隐蔽在井尔峪一带山村，待西援之敌通过大红门到达西大地、官地与我军接火后，立即从敌侧后出击堵敌后路，全歼援敌。同时监视梁各庄之敌动向；3团、1团分别警戒姚村、解村之敌，配合主力牵制敌增援部队。杨司令员在会上信心百倍地对大家讲：“这一次一定让敌人领略毛主席的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

军民团结誓歼仇敌

杨成武向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报告了一分区的决心和战斗部署，聂司令员复电表示同意。一分区立即召开干部会议，下达作战命令，部署各部队具体战斗任务，规定战斗发起时间为5月19日夜。接着又召开了动员大会，政委罗元发在会上作了动员报告。将敌人的活动情况与企图，以及我军的战斗决心，取得胜利的有利条件等，向全体干部战士作了充分说明，使指战员心里有了底，战斗热情空前高涨。动员大会以后，各营、连争着要求承担最艰巨的任务，纷纷写请战书，立誓言，表决心：“首长，快下命令吧，我们保证打好这一仗!”“消灭日本侵略者，为老百姓出气！”敌军工作干部到连队组织了喊话队，制作了对敌宣传品和喊话器材，教育全体参战人员严守俘虏政策，在战斗后要注意收缴敌军文件资料。

一分区部队曾多次在大龙华一带活动，对地形十分熟悉，同群众关系密切。当地的党组织和群众经过多次反“扫荡”斗争的考验，对敌斗争情绪高，有经验。听说部队要打大龙华，当地党组织立即动员了一切力量，准备配合部队作战。自卫队连夜出动，破坏公路，建立岗哨，封锁消息，还集中了2000多名青壮年和500多付担架以及大量驮子，准备担负战场运输和救护。战地附近村庄的妇女全体动员，为部队烧水、做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大龙华的党员和积极分子多次到一分区指挥机关，把敌人驻扎地点、兵力、火力配备情况做了详细的报告，为战斗胜利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5月19日下午，党员张宝贵带领1团指挥员到大龙华南面进行抵近观察，把哪里有炮，哪里有电台，指挥部在哪个小楼里，哪里放了岗，哪里有暗哨等一系列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1团指挥员发现，大龙华的碉楼还只是盖起了小半截子，敌人住在九栋民房里，比较分散，有利于集中兵力一股一股地将其各个歼灭。要是时间再晚一些，等碉楼盖起来，再攻打就比较困难了。分区在这个时候决定发起攻击，正可谓恰到好处。

大龙华攻坚战

5月19日傍晚，各参战部队按照预定计划，饱餐一顿后，借着渐渐昏暗的天色，分四路从驻地出发向待机地域开进。一分区的指挥所设在西大地南山，那里一眼就可望见大龙华、大红门、西陵和梁各庄，可以用电话、号音和信号弹同各部队保持密切联系。总的意图是：一路攻点，三路打援。保证全歼大龙华守敌，同时争取聚歼敌之援兵。

大龙华镇座落在两山中间。敌人在山上设有哨所，镇南镇北都有地堡，其主力驻在镇西头的九间大房子里。1团1营和2营7连在大龙华镇党支部书记和6位党员的引导下，于20日0点30分，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蔽绕过山上敌人的警戒，迅速包围了大龙华。当部队摸到镇南敌堡跟前时，敌人竟无察觉，一个个还在蒙头大睡。1点整，部队分别从镇东北和镇西南勇猛发起冲击。1营2连副连长高万言首先带领1个排，悄悄砍断了围在碉堡四周的铁丝网，向敌碉堡内投进十几颗手榴弹，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碉堡里的敌人全部“报销”了。l营1连3班长柴士贵带领1个班冲入村内，迅速绕过3层铁丝网，进入敌人一幢住房，用手榴弹将屋内敌人全部炸死。接着，隐蔽在大龙华四周的战士，趁着夜幕，犹如猛虎下山，直扑向敌人住的另外几间大房子。日军开始还以为是早已习惯的游击队骚扰，没有放在心上。当看到八路军战士冲进院子时，才恍然大悟地喊叫：“八路的来了!八路的来了！”晕头转向地握着枪慌慌张张地往外奔，有的只穿个裤衩就从窗户里爬了出来，刚一出屋，在院子里的我军战士马上端着刺刀冲了上去，将敌人一个个刺倒。在1团1营和2营7连向敌发起攻击的同时，大龙华镇的民兵和群众也积极投入战斗。有的拿着铁锹，有的拿着棍棒、镐头，将被打懵的敌人团团围住，边打边喊：“鬼子被包围了！“‘鬼子跑不了啦!狠狠打呀！”一个个日军在民兵和群众的铁锹、棍棒之下毙命。为八路军当向导的大龙华镇党支部书记等7人，战斗打响后，都自愿留下来，同战士并肩战斗。他们有的搬起石头砸死了1个日军；有的活捉了1个日军，还缴获了1挺轻机枪；有的赤手空拳与日军摔开了跤，最后抓住日军的两条腿，象拖死猪似的将其拖死。

经过3个多小时的短兵相接，我军民共击毙击伤日军60余名，缴获1挺轻机枪，20余枝步枪。剩下的退入镇东头一座大院子里。这个院子的围墙很高，又很坚固，日军守着院子拼命抵抗。天色已经大亮，考虑到部队经过一夜激战，需要补充弹药。敌人有坚固建筑作依托，在炮兵还没有上来的情况下强攻困难很大。因此分区决定留一部分兵力在镇内坚守阵地，主力撤出镇外休整，以利再战。附近的老百姓纷纷送来热饭热汤和鸡蛋慰问自己的子弟兵，高兴地鼓励战士们说“多吃点，吃饱了接着打鬼子。”人民群众的慰问和期盼极大地鼓舞了干部战士的斗志，表示一定继续战斗，坚决全歼大龙华的敌人。

上午8时许，被围困在镇东头大院里的日军听到东边大红门一带响起炮声，知道是梁各庄的增援来救他们了。于是留下70余人坚守，主力130余人在炮火和机枪火力掩护下全力突围，冲出了大龙华，向小龙华方向逃去，企图和增援部队汇合。这恰好钻进了1团主力、第3支队、骑兵营和特务营的伏击圈。当这股逃敌刚刚窜到小龙华村外时，宋玉琳、马辉和张宗坤立即指挥隐蔽在那里的1团2营和分区骑兵营、特务营勇猛地从山坡上、草丛里冲出来，将日军压进路旁的一片树林里，双方展开了白刃格斗。为了配合2营歼灭这股敌人，3营副营长罗招辉立即率11连投入战斗。战斗打得非常激烈和艰苦。1团2营5连8班长邱岗身上多处负伤，仍连续刺死两名日军，2班长朱贵长身负重伤，仍刺死1名敌人。分区骑兵营1连7班班长高占言和几个战友同时开枪撂倒了几个敌人，缴获了l挺92式重机枪。经过两个小时的撕杀，逃进树林的敌人大部被歼。剩下的分为两股，一股逃回大龙华，另一股30多人向东逃到官地一带，又被特务营、3支队1连—阵猛打只剩下几个人，一头钻进了老百姓的菜窖。战士们堵住菜窖口，喊话要他们投降。这几名日军拒不出来，还不断向外射击，结果被愤怒已极的战士用几枚手榴弹送上了天。

下午，1团2营在营长宋玉琳带领下，配合1营再次包围了大龙华。镇内的残敌凭着坚固的建筑物，仍企图拖延时间，等待援军。1营和2营奋力攻打，因为缺乏攻坚火力，数次进攻受阻。分区炮兵连赶到后立即架炮向敌人猛轰。连续发射57发炮弹。其中1排长段机福、3班长唐九丁、5班长刘福指挥打的炮弹，全部命中目标。趁着日军遭到炮轰惊慌失措的时机，1团1营和2营战士们勇猛冲击，与敌展开白刃格斗。30多个敌人固守房屋抵抗，被房东亲自放火把房点燃，将其彻底消灭。有间屋子里的几个日本兵在主力突围后一直死守待援，到如今援兵迟迟不到，突出去的主力又被压迫了回来，而且只剩下了几十个人，他们绝望了，在“八路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你们父母姐妹在盼你们生还”的喊话声中弃枪停止抵抗。

大红门阻击战

梁各庄的日军在20日夜里就已经接到了大龙华据点的告急电报，因为天黑，并不敢立即出发增援，只好告诉对方固守待援。上午8时，从梁各庄里开出5辆汽车，向大红门方向搜索前进，很明显，这是日军的先头部队，大队人马即将出动。杨成武等分区领导在指挥所看到这个情况相当兴奋，西面的大龙华战斗正在顺利进行，现在东边的敌人又来找打，今天的战果肯定小不了！不料5支队2团因为阵地太突出，隐蔽欠妥，被日军发现。日军接下来的进攻虽然很快被击退，但是预定的伏击意图已经暴露，伏击战变成了艰苦的阻击战。

上午10时左右，150余名日军拖着3门火炮进至距离大红门200米处停下，不停地向山上5支队2团阵地猛轰，持续时间大约半个小时，发射了100余发炮弹。杨成武担心5支队受损失，立即命令骑兵营调过头来，从东南向西出击日军侧翼。日军前后遭袭死伤30余人，被迫撤至大红门以东地段待援。

大约中午12点，梁各庄和易县300多名日军乘坐9辆汽车，拖着5门山炮，还有100多名骑兵，又气势汹汹地第3次向大龙华方向增援。前两次增援部队过大红门都未得得逞，所以这次日军集中所有炮火向3团3营、5支队和分区骑兵营、特务营阵地猛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五六百发炮弹倾泻在我军阵地上，霎时间，阵地上硝烟弥漫，弹片、石子横飞。英雄的指战员以顽强的意志始终坚守着阵地，没有一个人乱动。杨成武在望远镜里看到了这一幕，内心不住的赞叹：过去，我们不少新战士听到敌人的炮声就心慌，现在锻炼出胆量来了！骑兵营l连8班战士王友宾、张富禄被炮弹炸起的黄土埋住，他们爬起来，抖抖身上的土，继续固守阵地。日军一阵狂轰滥炸后，便组织200多人向北山坡进攻。当其爬到距前沿阵地30多米时，指挥员一声令下，战士们勇猛地从泥土里跃起，一齐向敌人开火。步枪、机关枪向敌人发出怒吼，颗颗手榴弹在敌群中开了花。就这样，阻击部队一连打退了日军6次冲击。

随着战斗呈现出相持不下的胶着状态，杨成武果断改变在官地、西大地消灭援敌的计划，于14时命令埋伏在穆东陵东北高地的第1团主力经老虎岭至大红门，迂回日军侧后。这时候1团3营已在杨尚坤营长率领下主动出击。第3团第3营、骑兵营、特务营—部也从南面绕到日军侧翼发起猛攻。日军腹背受击，伤亡100多人，阵线大乱，分数路退回梁各庄。至此，大龙华歼灭战即告胜利结束。参战各部于20日晚和21日上午打扫战场．21日12时开始转移，分别回到召岗、田岗、西古县、北畔石、尧舜口—带休整。第3游击支队在张各庄、忠义村、太陵一带向梁各庄、半壁店活动，相机迫退梁各庄日军。

日军在大龙华惨遭失败后，急忙从高碑店、姚村、解村等地向梁各庄、易县等地增兵1200余名，防备八路军再次进攻，同时派飞机数架轰炸紫荆关、尧舜口、上陈驿等村庄，杀害群众数十名。这种以普通百姓为目标的战争暴行，不过是日军恼羞成怒下又无可奈何的一种报复举动罢了。

结语：

此战，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歼灭大龙华之敌260余人（有10余人逃脱），在大红门方向毙伤敌130余人，俘虏16人[其中日军10人（原本俘虏16人，有6人被老百姓打死）包括易县指挥官兼西陵警备队队长穴田，朝鲜翻译1人，伪军5人]，共计歼敌400余人。缴获山炮1门、迫击炮2门、掷弹筒2具、重机枪1挺、轻机枪5挺、步枪短枪90余枝、无线电1架（已损坏）、子弹5万余发、工作器具600余件、望远镜5架、其他军用品一批，是第一军分区历史上空前的胜利，粉碎了日军打通易涞公路，切断北岳区与平西区联系的企图，对巩固和发展晋察冀抗日根据地起了重要作用。八路军伤亡360人，其中牺牲64人，含副排长以上干部6人。

大龙华歼灭战区别于其他同时期八路军著名战斗最大的亮点，既不在于消灭了400多日伪军，也不在于缴获了大批武器装备，而是缴获了日军机密文件五十多册，内容包括政治、经济、军事等诸多方面，其中有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颁发的《关于剿匪与警备的指针》、《关于使用特种器材(毒气)之参考》、对晋察冀根据地的《1939年第1、2、3期肃正作战概要》以及日军第110师团司令部颁发的《对山区方面匪团封锁计划》等文件。根据被俘的穴田供认；“这样的仗．你们一年能打四五次、日本便要塌台。“当然，他的意思并不是说有如此规模的四五个战斗．日军就会失败。而是说，这么多的重要文件被八路军得到，许多部署计划都被八路军获悉，长此以往，计划暴露的日本就只有失败而没有胜利的希望了。他们原认为八路军不可能攻得下大龙华，所以没有转移这些文件。一分区迅速将这批重要文件派专人送往军区。几天后，军区聂司令员给杨成武打电话说：“你们缴获的这批文件很重要，比缴获敌人几百枝枪、几门炮的胜利还大。他们大量核心机密都被我们掌握了，我已经写了报告，随文件一起上送延安，供党中央参考。”后来，这批材料在研究敌军、制定对敌斗争方针政策上发挥了重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