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的时候，极爱古龙，爱屋及乌地也喜欢过一阵子温瑞安，但后来发现瘟瑞安才情有限，丢下了。
不喜欢金庸，对这个世故的老人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后来看古龙早期的作品，发现古龙最初居然是暗地里在模仿他的，就找了几部金庸的看了看，比较喜欢《天龙八部》，但对他评价最高的《鹿鼎记》一直反感，认为他有拖满清辫子的意思。
闲话打住，今天感冒有些好转，有些心情，就顺手码个古龙味的小东西，娱乐一下。
二月初二，龙抬头。
太阳很好，第一茬桃花初谢，正是喝酒的日子。
寒江水就在喝酒。
他端坐在竟陵城最好的酒店其香居最高的那个房间里，一边数着窗外烟波浩渺的西湖上的游船，一边品尝着酒店老板亲自酿的陆子酒。
陆子酒的名字是寒江水取的，因为西湖边上曾出过一个很有名的人。
他就是茶圣陆羽。
陆子酒精选五种原料精制而成，每一道工序都由老板亲自操刀，不容别人插手。
而具体的配方一直深藏在他的心里。
只有极尊贵的客人来了，他才会倒出一小杯，以示敬意。
今天他却把酒窖都打开了，当寒江水搬出那坛收藏最久的陆子酒时，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反而显得很高兴。
老板一直弯腰恭候在寒江水的旁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寒江水终于吃饱喝足了，他伸了个懒腰，这才转过头来，盯着老板：“你为什么不说话？”
老板不答。
“我今天喝了你一整坛二十年的陆子酒，吃了你五十两银子的野灵芝，你居然一句话都没有？”寒江水继续说。
老板仍然不答。
“我虽然是竟陵水筑的主人，但是你也知道现在竟陵水筑已经被潇酒剑客毁掉了，我现在身上一个子也没有，你居然不生气！”寒江水越说越生气，仿佛吃霸王餐的是老板而不是他。
老板的腰弯得更低，仍然一句话也没有。
“你不说话是吧？”寒江水大声说，“你当然可以不说话，我当然也可以马上走。”
老板看着寒江水慢慢地走下楼去，身子微微朝转了转，仍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窗外有风，垂柳如烟似雾，正随风起舞。
画舫开始回岸，隐隐有女子的巧笑传来，笙歌漂渺，似乎是《鸿渐陆子》的旋律，一如某种记忆。
老板忽然流下泪来。
忽然窗户开了，一条人影飞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老板面前。
“拔剑！”来人一袭白衣，潇洒如玉，手中一柄造型古雅的短剑，正是寒江水。
老板仍然不说话。
寒江水手中一花，剑忽然就到了老板面前，直刺咽喉。
老板仍然没有动，甚至连眼泪都没有停。
剑在老板咽喉一寸处停住，不再前击。
老板仍然没有动。
沉默。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湖面上开始闪烁灯火，丝弦亦起，乐声悠扬而快乐。
寒江水忽然收了剑，转身就走。
老板仍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三个时辰，除了身子稍稍转侧之外，他没有挪动一步。
没走多远，寒江水忽然返身回来，一把抓住老板的衣领，大声说：“你自己的老婆跟人跑了，你自己不去追，你和我较劲干什么？”
老板不说话，眼泪又流了下来。
“像你这种没骨气的人，我真想杀了你！”寒江水气愤地说，抓紧了老板的领子，“你是不是以为我舍不得杀你，我不敢杀你！”
老板仍然不说话。
“你不说话是吧？”寒江水一把将老板摔在地上，“那好，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你那宝贝老婆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老板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算是倒了八辈子楣了，”寒江水气愤地说，“你自己又不是不会武功，你自己又不是不会哄老婆，你自己不去做该做的事，怎么偏偏赖上我？”
晚风骤起，湖水拍岸，画舫的灯光被浪摇碎，如老板的心。
湖心的离岛边，那首西湖最大的画舫上，灯火通明，琴瑟和鸣，西湖湖主沈醉风正在请客。
沈醉风是竟陵城最有钱的商人，县太爷缺钱了都得找他周转。
有人曾经传说，沈醉风吐出的唾沫都值十两银子，因为他家的所有餐具，都用纯金打造。
可以想见沈醉风的富足。
现在，这个竟陵首富就歪坐在画舫最大的舱里，坐在足足可以坐二十个人的大餐桌的主席上，看着他的客人们喝酒。
不过，客人们与其说在喝酒，不如说在娱乐更好。
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躺着一个女人，正在劝他们喝酒。
他们的兴趣，当然并不在酒上面。
虽然他们喝的酒，绝对不比陆子酒差。
他们的兴趣，当然在女人身上。
酒和女人，永远是男人发财后最好的消遣。
如果只选一样，女人无疑比最好的美酒更有吸引力。
当然，如果两样都有最好。
事实上，很多时候，酒和女人是牢固地联系在一起的。
现在就是如此。
这些女人无疑都是竟陵城里艳帜高张的红粉，就像这些客人都是竟陵城里的富豪一样。
即使是消遣，也是分等次的。
美丽的女人都是相像的。
只有一个女人例外。
她本来是躺在沈醉风身上的，近乎赤裸的身体像蛇一样缠绕在沈醉风身上，两只手也像蛇一样在沈醉风身上四处游走，逗得沈醉风哈哈大笑。
她当然也在笑。
她笑得妩媚中有一种深沉，并不像男人那样豪放，而是一种被征服后的小心翼翼。
当然也有一种被征服后的满足。
她的眼睛很大，眉如弯月，斜斜地插上发际，有一种特殊的媚力。
她的嘴唇稍厚，而且稍稍外翻，似乎总在寻找什么来吻一下。
这样的女人，正是成熟男人最喜欢的类型。
她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一直很放松地逗着沈醉风开心。
只是这都是刚才的事情了，当她温柔地又渡完沈醉风一口酒，回过头来准备喝一汤的时候，人立刻像被钉子一样钉住了。
因为她忽然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手里拿着一把短剑的男人。
那把短剑长不过尺许，形状古雅，应该是一把好剑。
女人的见识虽然不多，但对好东西，总有一种天生的敏感。
就像男人虽然是文盲，但对美女总有一种天生的敏感一样。
何况这把剑现在正架在她的咽喉上。
她当然更加敏感。
她想了很久，又或者只有一弹指的功夫，终于想起来了这把剑的名字。
鱼肠剑。
鱼肠剑当然是一把上古的名剑。
因为剑身弯曲而细长似鱼肠而得名。
昔年眉间尺炼剑，炼出雌雄双剑后，还剩下一点原料，就将就着炼了一把短剑。
因为炉火已熄，材料不多，所以炼出的剑剑身短小而弯曲，形如鱼肠，所以得名。
一寸短一寸险，因此鱼肠剑法凶狠无比，着着都是同归于尽的拚命招法，极适合于刺客使用。
真正的鱼肠剑当然没有了，后来的鱼肠剑只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而已。
但是随着冶炼技术的进步，后世的鱼肠剑并不比古剑逊色。
而现在，一把锋利无比，弯曲如鱼肠的古剑正架在她的脖子上。
握剑的手纤细而干燥，稳定如石。
看得出，握剑的人具有极高的定力。
她终于有些放心了。
因为，如果刺客没有定力，她也许早就死了。
现在刺客只是把剑架着，绝对并没有杀.人的意思。
她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是寒筑主，”女人媚眼如丝，“实在很抱歉，我现在没法陪你。”
“是吗？”寒江水也笑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随时都有时间，”女人的眼波更加温柔，甚至还抽空抛了个媚眼，“除了现在。”
“真不巧，”寒江水笑得更加细腻，“我随时都没有时间，只有现在有时间。”
“是真的太不巧了，”女人的红唇翘了一下，“我本来现在也有时间的，只是。。。”
女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眼光朝后扬了一下，“湖主只有现在有时间。”
沈醉风动了一下。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动的，女人立刻从他的身上掉了下去。
他仍然端端正正地半躺在太师椅上，女人则躺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寒江水没有动。
“看来男人永远都没法信任。”女人虽然躺在地上，但仍然像躺在沈醉风身上一样受用。
甚至更受用。
因为她的脖子上没有鱼肠剑了。
“这得看是什么样的男人，”寒江水的笑容仍然细腻，细腻得有些温柔，“比如范老板，就很值得信任。”
女人的脸色终于变了一下，因为范老板，正是其香居的老板。
也就是她的法律名义上的丈夫。
“寒江水，”沈醉风终于忍不住了，“我似乎并没有请你。”
也是的，一个男人不请自来，而且居然和躺在自己怀里的女人调情，而且居然对自己视若无物，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忍不住的。
但寒江水没有理他，只是把手朝后面招了一下。
似乎在寒江水看来，沈醉风已经是一个死人。
门开了，一个表情落寞的男人慢慢走了进来。
正是范老板。
他的后面，跟着几个手拿兵器，一身劲装的大汉，每个人的胸前，都印着一个大大的“沈”字。
他们应该是沈家的家丁。
领头的家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内面的阵仗，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停地喘着粗气。
“姓寒的，”沈醉风的语气变得说不出的恶毒，“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到西湖里去喂鱼？”
“范老板，”寒江水头也不回地说，“我现在已经将尊夫人找到了，你看着办吧。”
男人的眼光直直盯在地上，盯在女人近乎赤裸的身上，慢慢地变得柔软，变得热烈，终于一下飞了过去，把女人抱了起来，喃喃地说：“宝宝，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回家吧。”
“不，”女人决绝地喊了一声，从男人的怀里挣了出来，躲到了沈醉风身后。
男人呆住了。
他的手仍然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但整个人似已被抽空，再无生机。
“我不跟你回去，你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女人大声说，“你和你的菜过日子去，你和你的酒过日子去。”
男人没有做声。
“还有，”女人越说越大声，越说越生气，“你有钱给我买大房子吗？你有钱给我买珠宝吗？你有钱让我出人头地吗？你没有！”
女人说到这里，摸了摸沈醉风崛起的中部，“湖主有，所以，你可以走了。”
沈醉风突然狂笑起来，那笑声比砂轮打磨石头还要刺耳。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包括那些其他的女人。
男人仍然呆在那里。
寒江水流下泪来。
为朋友不值。
沈醉风终于停止了笑声：“范老板，你已经听到了，听清楚了，尊夫人让你自己回去。”
男人仍然没有做声。
寒江水收起了眼泪，一字一顿地对沈醉风说：“你刚才说你没有请我？”
“你自己清楚。”沈醉风不屑一顾地说，“所以，我现在也不必送你。”
“很好，”寒江水冷冷地说，“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我并没有请你，所以，我也不打算送你！”
沈醉风又笑了起来，他觉得寒江水的话实在太好笑了，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
“笑完了？”寒江水仍然冷冷冷地说，“现在你应该可以哭了。”
沈醉风怔了一下。
“你心里清楚，”寒江水仍然是那个调子，像钟摆一样波澜不惊，“西湖本是寒家的，三十年前你从我父亲手里抢走，我想现在该是你归还的时候了。”
沈醉风又狂笑起来，笑得直揉肚子，笑得咳嗽起来，笑得呛了几口长气。
寒江水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只在地上打滚的狗，眼神里充满了轻蔑。
“凭你？”沈醉风终于笑完了，“凭你手里的那把破玩意儿？”
“是的。”
“来人，”沈醉风大喝一声，“给我把这个混蛋丢到西湖喂鱼去。”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但到门口又止住了，接着一阵更紧的脚步声响起，却是去远了。
沈醉风再一次怔住。
寒江水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只关进笼子的老鼠，说不出的讥诮。
沈醉风的冷汗冒了出来。
汗越冒越多，渐渐地在他脸上形成了一层油。
笑意渐渐从寒江水的脸上渗了出来：“沈先生，要不要我派个人送你出湖？”
“老子和你拚了，”沈醉风大吼一声，圆滚滚的身子像弹珠一样弹了起来，朝寒江水身上砸去。
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软剑，那是一把收放自如的软剑，平时藏在腰里，随时可以抽出来做为武器。
寒江水脸上的讥诮之色更浓，他从沈醉风的这一跃之势中，已经发现了至少一百处破绽。
他实在不理解父亲怎么会败在这样蠢猪一样的人手里。
他的手轻轻扬起，鱼肠剑以一种人类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出，不偏不倚，扎在了沈醉风的小腹和两腿结合的部位。
他不想杀.人。
他甚至不想和人争斗。
实在不行了，他也只想自卫一下。
最多，他想废掉那些人-渣的东西。
沈醉风发出一声比杀猪更惨的嗥叫，像秤砣一样直直地砸在了地上，软剑也扔到了一边，双手捂住下体呻吟起来。
“你不如干脆杀了我！”沈醉风一边呻吟，一边哀求说，“求求你干脆杀了我。”
寒江水冷冷地看着他，眼神说不出的冷酷，因为他在沈醉风的哀求里，听出了残忍。
就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沈醉风突然拔出鱼肠剑，拚命朝寒江水掷去。
那是沈醉风拚尽全力的一剑，他算准寒江水已经避无可避。
但是他算错了，寒江水在他拚命哀求的声音里，已经判断出他会作垂死挣扎，在他伸手拔剑的时候，就已经抓起一把椅子挡了过去。
鱼肠剑旋转着高速飞行，立刻砸在椅面上，折了一个方向，朝窗外飞去。
与此同时，一个女人的惨叫声响起，比沈醉风的狂吼更尖更利，如刀子一样弯进人的心里。
“我的脸，我的脸！”女人双手捂住脸，血从她纤细的手指缝里渗了出来，漫漫地她的手变成了血手。
一股血剑从沈醉风的下体蹿了起来，直砸到房顶上，沈醉风立刻昏了过去。
女人也昏了过去。
脸是女人的生命。
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屋子里变得说不出的死寂。
“你还喜欢我吗？”女人躺在床上，脸上绑着布，“我现在是丑八怪了，你还喜欢我吗？”
男人握着女人的手，拚命点头：“喜欢。”
“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女人抽泣起来。
男人更加用力地握着女人的手：“喜欢。”
“为什么？”女人撒起娇来。
“相比过去，”男人温柔地说，“我更加喜欢你现在备受摧残的脸。”
女人哭了。
窗外人影一闪，一袭白衣如雪，朝西湖飘去。
岸上，一个体态臃肿如球，长发似草的男人跟在一群游春的少女后面，大声说：“我是西湖湖主，你们快快前来请安！”
“那个神经病又来了，我们快走！”少女们娇笑一声，哄然散在西湖岸边的绿树红花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