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已经到下班的时间了，夏护士长却把护士们留下开会，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在自己的暮年找到了莫大的乐趣，她从来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意志十分轻易地变成现实，她觉得在民营医院里金子的光泽会更亮。她的腮帮子深深地陷了下去，深坑里的皱纹看上去像被无形的线在两侧系了一下，越往嘴角越显密集。护士们都很崇拜她，所以她说什么，大家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她把护办室建成了教室，所有护士都是她的好学生，而她自然是一位骄傲的班主任了。

“耽误大家一会儿时间。我想把下午院务会的精神传达给你们，这对我们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有好处。近来，云城多家地方煤矿出现了瓦斯爆炸，像传染病一样，事故一个接着一个。我们不是政府煤矿安监部门，如何避免生产事故和我们没有关系，但是在这几次安全事故中受伤的工人却和我们有关，从本周一开始，我们医院已经接收了三十多个病人，现在连三楼也住满了。”夏护士长一字一句地讲着，这时魏烨腰间别着的传呼机振动起来，为了尽量避免那个小东西过于张扬而使同事们觉得自己的应酬在显著增多，魏烨从不让传呼机有大声说话的机会。她摘下传呼机看到窄窄的显示屏上又是王小倩在呼她：“速给我手机回电话。”魏烨看了一眼墙角处的电话，但是她不能回电话，她不想打断的夏护士长的讲话。

“院长对我们近来的工作很满意，因为他在走访病人时病人对我们的医护行为很满意。为此，他在会上有言在先，本月的资金可望再创新高。”一阵热烈的掌声说明大家对延迟回家一点儿也不反感，魏烨虽然也在鼓掌，但她的心事没有放在这里，她不知道王小倩呼她有什么事，她已经愈来愈感到她的这个从前的师姐是多么地精于算计。

今天中午在漆店她问王小倩：“王姐，刚才那位买黑漆的人给了多少钱？”

“6元钱啊，怎么了？”王小倩说着把刚收的钞票放进了抽屉里。魏烨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黑漆一斤，收6元钱。这几天的买卖很好，自从魏烨来了之后，还不到十天的工夫那个卖货日志小本子已经记满好几页了，而往常要做同样多的业务至少需要一个月。

“嗳，王姐，那10斤装的桶漆我们卖给油匠们不是一桶才30元钱吗？怎么那人买一斤就收6元呢？”

“嗯，你想啊，如果打开的漆桶短时间内不能卖光，是不是会干一层皮啊，再说倒的时候会洒在外面，所以零售自然要贵的。”

“哦，”魏烨点点头，但她还是觉得卖得有点贵。

“像这种零买的顾客要得再狠他也没辙儿，他们等着急用呢，而且用量不大，他们不会因为几元钱和我们侃价的。五妹，明天你是什么班？”王小倩狡黠地从柜台后问着魏烨。

“昨晚我值夜班了，明天我休息一天。”魏烨记得自己这样回答着王小倩。

夏护士长继续着她的意志，“病人越是多了，我们的护理工作越是要上档次，我们凭什么能招来患者，就是凭公立医院所欠缺的优质服务和良好信誉。明天是谁的早班？”

“是新来的小赵的班，”大李回答。

“从明天开始，我们新增一项工作内容，早班护士必须跟着大夫一块儿查房，这对了解病人病情大有好处。”夏护士长宣布着她的这个决定，这时，魏烨的传呼机又嗡嗡地振动起来，魏烨觉得有点烦，自从有了这个传呼机，魏烨觉得很不自在，更多的时候是王小倩对她发号施令，不是要她中午替王小倩顶会儿班，就是约她晚上出去陪客人吃饭，开始时魏烨有新鲜感，时间一长，魏烨认识到做什么事都不是那么简单。

这时，夏护士长的讲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说完了，魏烨这才第二次看看王小倩的传呼内容：“不要回电话了，下班后直接去金大都饭店212房间吃饭。”

“小魏？”，她正想着一会儿回家先给满银备点什么饭的时候，夏护士长叫住了她。

“哎！”魏烨甜甜地答应着，但她急于想走的表情还是让这位和蔼的老人捕捉到了。

“最近你家里在装潢家吗？”

“没有啊，夏姨。”

“这是什么？”老人用手指揣摩着魏烨袖口处的黑色漆斑。

“哦，没什么，那——那是我在油漆店不小心蹭上的。”其实那是中午她在给那位顾客倒漆时粘上的。

“油漆店？”老人不解。

“我那日没啥事进去随便逛逛，那家漆店就在我家附近。”魏烨没有说出自己在店里兼职的事，她怕这位老人对自己有不好的看法。

“噢，这样啊。小魏，我们是护士，注意仪表服饰是对病人的尊重。你最近脸色可不大好，是不是太劳累了？”老人关切地问她，这让魏烨有点自责，对于这样一个平时关爱自己的老人，她居然对她撒了谎。

“我真的没什么，夏姨，明天我会换一身衣服的，”魏烨唯恐夏护士长看出什么破绽，她的表情极其谦恭。

“那就好，赶快回家吧，要增加营养啊。”夏护士长特别喜爱魏烨，这里的护士们除魏烨外其余全是清一色的医科学校毕业生，平时她们对魏烨的低学历难免有些微词，但夏护士长是个重实绩的人，她看人一向很准，只要是可塑之才，她才不管文凭高低和家庭出身，公立医院论资排辈的用人制度害得她在退休时还是个中层干部，而那些比她差很多的人早就提升为院级领导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干练的老人奉行着自己的人生哲学。

告别了夏护士长后，魏烨先回家为隋斌熬了蛋汤，热了中午的炒青椒，另外切了一根火腿肠，在笼里腾了两个馒头。她不想让王姐等得太久，好在金大都饭店离儿童公园不远，她骑车拐出巷口时，正碰上丈夫蹬着三轮车往家走呢，他宽阔的前庭上有几条竖道儿，那是热汗流下时带走了尘土的痕迹，魏烨心里不是滋味。

“又有饭局了？”隋斌有点不高兴。

“有啥办法呢，王姐叫呢。我给你热了饭，吃完饭等我回来收拾吧，不用你洗碗筷，你不要管。”魏烨两条长腿平衡着用脚蹬着地，她的屁股没有离开车座。

“嗯，路上小心点儿。”隋斌也不想在这里逗留，他闻到了一股臭味，公厕就在不远处。

十多分钟后，魏烨气喘吁吁地穿过金碧辉煌的饭店大厅，爬上铺有红色地毯的楼梯，她推开有镀金把手的包了厚厚皮子的212房门，偌大的房间里一个悬有许多玻璃穗儿的水晶灯下，摆着一张旋转餐桌，围着桌子坐着三个人，除王姐外还有两个男人，一胖一瘦。

靠近王小倩的胖子经常为魏烨所见，这个男人据说有点来头，常常从倩影漆店大批大批地进货，而且不赊货款，每次他都喜欢以现金结账，而且巧的是每次都是在魏烨在店里时他自己开车来结账。看着魏烨由起初笨拙地点钞到后来终于能娴熟地数钱的变化，这位财大气粗的主顾在小心翼翼地窥探着魏烨脸上的变化，他的忍耐连王小倩都深感诧异，因为王小倩自己也不过在第二次见面后就和他上了床。渐渐地他有了一种癖好，那就是在魏烨一门心思数钱时，他就靠近她，像警犬一样嗅来嗅去，他对她身上的来水味很着迷，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幻像着和一个白衣天使做那种事的时候和别的女有什么不同，面对这一切魏烨毫无察觉，她的注意力全在钞票上，她生怕少数了一张，那样她会觉得对不起王小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