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向善》

□ 观 澜

20年前，他是个炮兵营长，在东北一个小山坳里，领着战士们日夜苦练。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每次训练前，他都会举起望远镜，看看远处是否有麋鹿出没，隐蔽在草丛中的松鼠野兔，也颇令他惦念不已。

然而，命运总是习惯跟好人开玩笑的。那年冬天，一次实弹火力训练之后，他把一发炮弹落在靶场，偏巧那天下雪了。飞棉扯絮一般的大雪覆盖了方圆几百里，当然，也覆盖了那枚炮弹。他坐在营房的火炉边，对此懵然无知，那时他望着窗外说：“这雪好美啊！”

转眼到了春天，雪融化了，地里吐出了嫩芽。一群孩子偷偷溜进靶场，发现了那枚炮弹，一个好奇的男孩拆开引信，炮弹爆炸了，当场炸死了11个孩子。

他被推上军事法庭，最后判了7年徒刑。那7年里，他多次想到自杀。11个孩子象轮班站岗的士兵，夜夜准时守候在他的梦里，尽管他与他们素未谋面，然而孩子们的音容笑貌是如此清晰，一如生前。当他伸出手去触摸他们的小脸时，孩子笑着跑开了。几次从梦魇中翻身坐起，他满头是汗，望着一地月光，他发誓此生此世定要行善积德，赎回自己的罪。

出狱后，他转业到地方，进了一家工厂，成了一名会计。在这个氤瘟弥漫的北方工业城市里，大道朝天，人如蚁聚，没人知道他的罪过，没人知道他的救赎。他象一个孤独的上帝，一心向善。他默默帮助周围的人，帮着亲戚做煤饼，帮着邻居拉秋白菜，帮着朋友守护病危的父亲，帮着同事到百货公司熬夜排队，只为抢购配额的14寸百花牌电视机……

渐渐的，他成了远近闻名的善人。为此，年末时厂长给他发了奖状，戴了红花，用高音喇叭宣布：他是全厂上千号员工的榜样！他站在讲台上激动莫名，涕泗滂沱，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渐渐地，他习惯了路上四面八方投来的钦佩目光，他享受这目光，为此，晚饭后他添了散步的项目。散步，就会自然而然地走到别人家里去，跟邻里话话家常，帮着俩口子断断官司，替人家小孩改改作业，坐在别人电视机前对《霍元甲》评头论足，直到播音员说“再见”……他成了编外家庭成员，在家属院内流动，不定期地出现在别人家里，主人们哈欠连天半夜送他出门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为了帮助一对夫妻和好，他在冬夜里偷偷溜到屋后去听墙根，只要屋子里传出欢声笑语，他便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渐渐地，人们有点厌烦他了，但他对此毫无察觉。

有段时间，一位同事生了肺病，他满世界跑药房寻找断货的冰片，半夜敲开人家的房门，从门缝里塞进去。同事的肺病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不停地寻医问药，遍访偏方，最后他打听到，陈年的向日葵杆煎服最为奏效。他费尽心机掘地三尺寻了来，亲手煎好，装进保温杯里送到人家里去，逼着主人喝下去。主人黑了脸，说：“太晚了，你该走了。”

他失落地告别同事，走出房门，不自觉地踱到屋后窗下，他想听听，自己到底为怎么吃了冷脸。俩口子在厨房洗碗扫地，女主人埋怨丈夫：“你不应该，对一个好人那么凶……”男主人不耐烦地打断妻子：“他是善人，我一百个承认，可是我也需要休息啊。我累了，他应该多替我想想。”随后是女主人的一声叹息：“那是，他要是学会站在别人立场上想问题，那就更完美了。哎！这个苦命的人啊……”后面的话断断续续听不清了。他矗立在窗根下，在这个北方的冬夜，周遭的一切都是冷灰色调子，只有这个小小的窗子洒出暖暖的光来。

他将手插进大衣兜里，低着头慢慢踱回家去，一步一步踩碎雪上薄薄的冰壳，听着脚下吱嘎作响。头顶的明月一如既往，身后的影子依旧沉重，只是此时心中变得些许通透。他嘴里默默地念着：“真正的善，是时刻站在别人立场上，为别人着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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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首航》

《爱的降调》

《外婆的英歌表》

观 澜 专栏作家 画家 现居深圳。现于湖南卫视《粉红》《深圳青年》《商界时尚》《私人坊》等多家杂志开设专栏。曾于《南方人物周刊》《青年文摘》《希望》《恋爱·婚姻·家庭》《幸福》《人之初》《打工族》《山海经》《中国青年报》《武汉晨报》《齐鲁周刊》《现代女报》《成都晚报》等报刊发表一百余万字。E-mail：looktide@163.com